某日,杰瑞忽然气急败坏地召开全组紧急会议,原来两名组员在电梯里讨论并购案件,被客户听到了,一状告到大老板那里,酿成了一起严重违纪事件。 美国证券法规对于内幕交易处罚严厉,就算在自己家里聊天,如果讲到尚未公布的并购案,被人偷听引发内幕交易,泄密的人都有可能坐牢。因此工作中接触内幕消息的投行部门人员的嘴应该严得跟地下党似的,说梦话都得留神,现在竟有人在电梯里讨论并购案,难怪杰瑞大发雷霆: “你们应该好好想想,在电梯里乱讲话是何等愚蠢的行为!还好是我们的客户听见了,如果是《华尔街日报》听了去呢?那还了得!就像前些天纽约证券交易所并购群岛公司 (Archipelago)那个事,两个小分析员(Analyst, 投行初级职位)乱写电邮,结果让新闻界见了报,对高盛的形象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杰瑞说的纽交所事件,是不久前的华尔街新闻,或者说是桩丑闻:纽交所老总塞恩 (John Thain) 以前是高盛首席运营官,所以他聘用老东家作为纽交所并购群岛电子交易公司的顾问,这在“靠关系”的华尔街并不奇怪,但是高盛太贪,居然同时当起了群岛公司的并购顾问,那么它究竟代表哪一边的利益呢?更绝的是,高盛还拥有群岛公司15%股权,却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 两个分析员在电邮中拿这个高盛“里外通吃”的一锅粥并购案开心,被捅给了新闻界,街上人士纷纷借机指指点点:“看,这就是高盛。脸厚心黑,什么钱都敢赚!” 奇怪的是,杰瑞不为高盛“吃了原告吃被告”的行径感到羞愧,反倒对两个走漏风声的小分析员大加伐挞。末了,他发出指示: “你们最好少写电邮,那是永久保存的,搞不好哪天就得见报,拿到法庭上当证据。以后有事打电话,电话录音只保留三十天!” 可惜,再严格全面的法律教育也阻挡不了某些人对金钱的贪欲。就在几个月之后,爆出了美国数十年来最大的内幕交易案,主角之一正是杰瑞的手下,在伯克利面试过我的基恩! 这位哈佛毕业,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如果沿着高盛之路踏踏实实走下去,成为百万富翁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他想发快财,走上了内线交易的不归路。还好基恩兔子没吃窝边草,没有用高盛的内幕消息,否则杰瑞等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个基恩也确实有点歪才,他先是搭上了一个在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工作的同伙,两人又在俄式澡堂泡澡的时候发展了一个就职美林(Merrill Lynch)的分析员,三人串通一气,由美林分析员提供情报,基恩和大摩同伙利用加州和克罗地亚的亲戚进行内线交易。基恩等人还嫌消息来源不广,买通了印刷厂工人,以便在《商业周刊》等杂志面世之前先取得股评信息。这个组织严密的网络最后因为一位克罗地亚表姨贪婪的在某桩并购案公开前大买选择权而败露,基恩等人也锒铛入狱。追想昔年荐己之恩,我不禁为基恩一悲。借此奉劝各位青年,误学基恩走邪路。
我在高盛实习期间,正好赶上发年终奖金。像我这样的实习生是没份的,只能在旁边“一饱眼福”。2005年是个创纪录的丰收年,投行部门的营业收入比前一年大幅增长,可是和交易部门,特别是负责自有资金投资的部门相比,投行部的盈利只能算“可有可无”。全高盛赚钱最多的是“特殊情况部”(Special Situiation Group),就是在中国买养猪场的那批人。有人说他们是暗算中国的阴谋家,在笔者看来他们不过是十分精明的逐利商人罢了。后来特殊情况部的负责人还因为对奖金不满愤然跳槽——有阴谋家跳槽的吗? 如火如荼的自营投资业务让高盛对如何利用丰沛的客户资源有了新思考,“Triple Play” (意译:一鱼三吃)成为时髦策略:首先是为客户提供上市、并购等咨询服务,并力争为高盛带来相关生意,这算“第一吃”;然后要帮助客户优化资本结构,继续融资,这算“第二吃”;最后还要伺机与客户联手投资,直接押上高盛的资本,这是获利最为丰厚的“第三吃”。 例如中国银行上市的案例,高盛承销股票的直接收入并非很多,但几年前购入的股权却带来了相当大的纸面盈利。 投资银行赚了钱,给员工分红是有“行规”的,给少了精英就可能跳槽。在高盛,负责融资并购的投行部门通常把近50%的毛收入(Revenue)用于工资,奖金和福利支出。投行部门做的是靠关系的无本买卖,不需要太多资金,所以提成比例最高。股票和债券等交易部门因为需要资金支持,分钱的比例低些,一般在35%左右,这包括所有相关人员,至于交易员本身,通常可拿百分之几到十几不等的分成。在盈利创纪录的2005年,这些提成汇总成了天文数字:高盛的两万多名正式员工分享了110亿美元年度奖金,平均每人达到令人咂舌的五十多万美元。当然,这些钱远不是平均分配的:后台的支持性工种,大部分普通员工奖金不到十万美元,而前台刚进公司的分析员、经理 (Associate) 也拿不了多少钱,甚至可能比其他投行的新进员工还少——反正公司知道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为积累资历,钱少也会来高盛,乐得趁机少发点。真正拿大钱的是公司离不开的,尤其是能直接带来盈利的资深员工,包括银行家、交易员、销售、风险控制和研究人员,以及各部门管理者。前台的副总裁级别员工(通常本科生五年以上资历,或研究生三年以上资历)很多能挣到五十万美元以上,董事总经理级别的当在百万以上,至于最高级别的合伙人中,千万以上者大有人在,老总保尔森和“太子”布兰克芬的年收入则在五、六千万左右。 年成这样好,公司各部门纷纷举办奢华的圣诞派对庆祝。投行部的人平时见惯了世面,派对的手笔也最大,包了个豪华酒店,先是开庆功大会,气氛搞得和演唱会差不多,老总保尔森也讲话鼓劲,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说自己曾经五十多次访问中国:这个“无利不起早”的老头儿眼光是多么精准啊! 大会开完,聚餐开始,在一个大厅里开席好几百桌。本以为只有我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土大款如此摆谱,原来大牌投行也一样。大家边吃边欣赏文艺节目,编排者大多是刚进公司不久的分析员。这些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居然还有工夫拍电视小品,而且不少都有“春晚”水平。 最搞笑的是一个“高盛秃发精”小品,俗话说:“热闹的马路上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上不长毛。”高盛人工作辛苦,很多人“中年早谢”,小品就拿这事取笑:说在高盛只有秃顶才能升官。影片中一位高管手拿小瓶子深情的回忆:自己以前当了多年副总裁,无论怎么努力工作就是升不了董事总经理,直到用了“高盛秃发精”,现在头发掉光,都当上合伙人啦!在群众哄笑中影片里出现了保尔森和继承人布兰克芬的光辉形象——这二位都是秃顶。只见两人高举小瓶子,齐声赞道:“高盛秃发精,就是好!”这些大胆的小孩,竟敢拿老总们开心。一片笑声中,年轻人心里平衡了许多:我们钱拿的少,可是头发比你们多! 圣诞派对是同事们交流的大好机会,可我越和别人聊心里越发虚:高盛的牛人实在太多,到处都是学历出众、口才便给、外表光鲜之辈,在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我能有出头之日吗?就咱这半路出家的道行,就咱这带点口音的英语,恐怕很难在需要“资历”和“侃功”的策略部门赢得话语权,弄不好就得一直跟“不明飞行物”战斗下去。 对这种情况,毛泽东军事思想和德州扑克取胜秘诀的策略一致:敌强我弱,撤。
正好此时纽约大学为金融工程类学生专门举办了一个招聘会,我便赶去碰碰运气。到了之后才发现,多数参与公司已经根据简历挑出了感兴趣的人选,幸运儿们被叫进一间间小办公室密谈,毫无经验的我自然轮不到这种好事,只能在大厅里各公司的摊位前排队等候见面递简历。也不知哪里冒出这么多学生,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憧憬,华尔街年成好,就连尚未毕业的学生们也对来年找个工作,多收个三五斗满怀希望。排队学生们一片欢声笑语,某某学长去了某某公司拿了多少奖金的讨论不绝于耳,听众于是更增添了排队的动力。那天去的都是著名公司,似乎每个摊位前的队都很长,我可没兴趣排上半小时队和人说三句话,转了一圈,就只有鲁西银行(化名)这队人少点。要说鲁西银行也是世界著名的大银行集团,可是在高盛、雷曼、城堡对冲基金 (Citidel Hedge Fund) 等群雄包围下,鲁西银行还是显得“队比较短”。我对这次招聘会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于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排进了鲁西银行这一队。 * 每个人的命中都会遇到几个贵人,那一天,我遇到了瑞克。 瑞克是鲁西银行的自营交易员(Proprietary Trader),工作是用银行的自有资本押宝赚钱,在2005年,这可是投资银行里最让人眼红的职业,相当于内部的对冲基金经理。牛人瑞克出于对母校纽约大学的热爱,代表鲁西银行前来参加招聘会,与不想排长队的我不期而遇,他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拿着我那份全无金融相关工作经验的简历啧啧赞叹起来: “不错!好!你看,三级 CFA 都考过了,很不简单!” 我后来才知道,瑞克自己刚刚考过了 CFA 二级,因此对我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在夸我的同时,瑞克也对自己的工作做出了肯定。颇为投机的几分钟交谈之后,瑞克告诉我,他是代表利率(即债券相关产品)交易部门来招人的,会再和我联系安排面试。他边说边用铅笔在我的简历上注明“高盛实习生”,然后收进了一个文件夹里。 那一晚,我辗转难眠。鲁西银行……利率交易……我有些心潮澎湃了。
伯克利的同学弗兰克听说我要去鲁西银行面试,莫名惊诧: “你疯了。放着好好的高盛不去,跑到一家 商-业-银行面试。”老弗特意把“商业”拖得很长,以表示对这种自甘堕落行为的鄙夷。他自己已经定好去雷曼工作,人还没进华尔街,就开始看不起“非纯种”投资银行了。 如果老弗能听懂,我一定会搬出“燕雀鸿鹄”的理论予以回击。 我告诉他:为了进交易这行,我宁可去买卖五花肉期货(Pork Belly Futures)! 很显然,一个学完金融工程却甘愿去卖五花肉的人是无可救药的。老弗摇了摇头,放弃了对我的挽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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