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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6-20
彭运石  林崇德  车文博
内容提要 西方心理学的危机本质上是方法论的危机。业已确立的科学主义心理学方法论、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整合立场的心理学方法论,从各自的角度展示了人的部分本质,但均无力构筑出人的完整形象。西方心理学方法论危机的超越,关键在于以辩证唯物主义的实践观点看待人的本质,确立与人的本性相适应的心理学研究方式——心理学的整合视野,由此实现彻底的科学主义与彻底的人本主义的有机统一。
关键词 方法论;科学主义心理学;人文科学心理学;整合立场的心理学;心理学的整合视野


人是心理学的对象,也是心理学的主题。构筑人的完整形象,展示人的全面本质,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无疑是心理学追求的根本目标。而能否确立与人的本性相适应的心理学研究方式,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

    经过百余年的发展,西方心理学业已形成、发展了三种不同的方法论:科学主义心理学方法论、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整合立场的心理学方法论。这三种方法论从各自的角度展示出了人的部分本质,但均无力构筑出人的完整形象。这也正是西方心理学被视为“危机中的科学”之根源所在。心理学未来的健康发展,需要以辩证唯物主义的实践观点看待人的本质,并据此确立与人的本性相适应的研究方式——心理学的整合视野。



一、科学主义心理学方法论及其危机

    从总体上看,科学主义心理学方法论是一种试图使心理学成为自然科学家族一员的努力。它把近代自然科学特别是物理学看作知识、真理的唯一合理形式,全面接受近代自然科学的世界观、科学观与方法论,试图以之为基准研究人的心理与行为,使心理学得以跻身成熟的自然科学之列。其基本主张是: (1)自然科学的研究取向:相信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是机器或动物一样的存在,强调心理学应像自然科学一样完全运用实证的方法在一个超越历史与文化的普遍化框架内揭示自然事物的普遍规律; (2)方法中心论的科学本质观:认为对科学来说最重要的是它的方法,而非问题。科学方法决定着研究问题的取舍,决定着科学知识的适切与否。心理学能否成为一门独立、成熟的科学,取决于其是否拥有合乎自然科学要求的研究方法; (3)逻辑主义的知识论:认为知识总是呈现为某种必然性的联结,知识活动本质上是逻辑思维活动。对心理现象或外界行为的研究,无非是研究其逻辑结构或模式,建立某种逻辑理论以说明其规律; (4)还原主义的研究路线:认为高级运动形式及其规律可以归结为低级运动形式及其规律,整体可以分解为元素或原子并可由后者得到说明。心理学研究的根本途径在于将心理分解为一些基本的元素,或将心理、行为归结为低级运动形式如物理、化学、生物过程,然后以元素说明整体的性质,或以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的规律说明人及其心理、行为的规律; (5)客观主义的研究范式:坚持客观性是科学的唯一尺度,发现事物的客观真理乃科学的唯一追求。心理学研究应以客观的、可操作的对象为限。既使以心理、意识为对象,也应从可观察、操作的外部刺激、行为入手,应采取客观实证、价值中立、感情超脱的研究立场,运用客观的研究方法与程序。心理学的知识应尽可能剔除个人成见、价值、感情的影响,成为“客观知识”; (6)因果决定论的理论解释框架:坚信因果关系普遍存在于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心理学的任务在于探明心理与行为发生发展的原因,确定刺激或事件(自变量)与心理、行为反应(因变量)之间的联系,实现对心理、行为的描述、解释、预测与控制。

    在西方心理学的发展中,科学主义心理学方法论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它在近代自然科学与哲学培植的自然主义(或物理主义、机械主义)世界观、实证主义科学观、自然科学方法论的土壤中孕育,并与心理学的独立相伴而生。其发展先后呈现出三种不同的样态:心理主义范式、行为主义范式与信息加工范式。

    心理主义范式见于心理学创建期的意识心理学。构造心理学方法论是其典型代表,内容心理学、精神分析心理学、机能心理学方法论亦或多或少地打上了其印痕。它初步具备了科学主义心理学方法论的基本特征。较独特的是,它保留了心理、意识等在心理学研究中的位置,注意到了心理现象与物理、生物现象的差别;在坚持以实验为基本方法之时,亦为内省保留了一席之地,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了心理学之不同于物理学等自然科学的达成“客观”的途径;虽坚持以生物学,特别是生理学观点说明人的心理现象的原因或规律,但亦反对将心理现象归结为物理或生理现象,在心理学的解释框架上更多地坚持心理决定论的观点。作为追寻心理学独特个性的第一次尝试,心理主义范式初步框定了心理学的研究对象与课题,确立了心理学的自然科学定向,在人类心理的各领域实践了科学主义追求,使心理学作为独立科学的身份得到了社会的公认。并且,较之稍后出现的行为主义范式,它还有着更为符合心理学特性的合理之处:凸显了意识、心理在心理学中的地位,保留了内省这一适于心理特性的方法,在坚持心理学的自然科学定向的同时,或多或少承认了心理学的独特性质。但正是在这原本正确的方向上,心理主义范式遭遇了足以使之崩溃的危机:首先,内省法很难达到自然科学对于客观性的要求;其次,以心理、意识为对象,承认目的、意志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默认了人与自然间的差异,未能满足心理学成为自然科学的基本条件———将人完全视作自然界的一部分;而以心理学原因或自我、超我等假设实体解释人的行为原因,又与实证主义的解释原则相悖;再次,强调还原论,坚持元素分析,与人的心理生活的整体性不符;最后,将心理学视作纯科学,拒绝从与现实、与社会生活的关联中研究心理学,严重阻塞了心理学应用于社会生活的道路。

    行为主义范式是在科学主义框架内对心理主义范式的一种反动。它并不反对心理主义范式的科学主义追求,并与心理主义范式一样具有前述科学主义心理学方法论的基本特征。它所反对的是心理主义范式中蕴含的科学主义追求的不彻底性,并由此将科学主义方法论发展到了极端:无视或否认心理的存在,视人为机器,以严格的机械决定论的一元论摒弃心理主义范式中的二元论残余;竭力消除心理主义范式中的“主观”痕迹,反对将意识、目的、内省等与“主观”相联系的对象与方法纳入心理学,独以可观察操作的行为为对象,强调心理学研究的客观立场与方法,奉行严格的客观主义;坚持将人的一切还原为行为,还原为生理过程,将心理学的规律归结为刺激——反应联结的规律,无视或否认心理学的对象、方法、理论、术语、目标等与自然科学的差别,奉行较为彻底的还原主义。其主要代表是1913-1930年间的早期行为主义与1930-1960年间的新行为主义。对于这一范式,学术界普遍承认,它推动心理学走上了客观研究的道路,扩大了心理学的研究范围,揭示了行为产生发展的部分规律,促进了心理学的广泛应用。然而,这些贡献却是以割舍心理、摒弃内省等适于心理学特性的对象与方法为代价的。在20世纪中叶以前,它被视为对心理主义范式的一场革命,但到了20世纪中叶,其有效性逐渐受到质疑。促成这一转变的动因一方面来自行为主义范式的哲学基础——实证主义的衰弱,另一方面,人们从多个领域检视了行为主义范式所隐含的理论假定,诸如“动物是一块白板”、“种属差异并不重要”、“一切反应同等地受一切刺激的制约”等,结果均发现了反常现象。[1](pp·741—750)由此,这一范式陷入了深深的理论困境之中。

    信息加工范式被称作心理学的第二次革命。但它并未背离心理主义范式、行为主义范式的科学主义追求。它意欲解决的乃是前述两种范式始终未能解决并最终导致二者崩溃的难题:如何在不撇开目的、舍弃认知或内部过程的情况下合理地解释人的行为,又能避免重蹈心理主义范式所遭遇的二元论、目的论、主观性的覆辙,使心理学研究既合乎自然科学规范,又能切合人的行为的实际。其解决办法是,立足于功能主义身心关系理论,将人比作计算机一样的信息加工装置,以信息加工观点解释人的行为。计算机能借助信息反馈实现预定目标,因而,计算机可以被认为是有目的的;计算机能够完成以往只有人类才能做的事情,通过“图林检验”(Turing Test),因而可以断定计算机是有智慧的。因此,将人比作计算机,既可合理地将目的、认知纳入行为解释框架,又可以消除目的、认知的神秘色彩,同时摆脱心理主义范式、行为主义范式遭遇的困境。心理学的对象、目标、理论等由此亦有了较大转变:心理学将主要关注认知过程的研究,其目的在于说明人类如何加工信息,构建认知过程的理论。不过,在如何进行人机类比或运用信息加工观点构建认知理论问题上,信息加工心理学家的意见并不一致。20世纪60、70年代代表信息加工范式的乃认知主义(Cognitivism),其特点在于以符号表征、符号运算、串行加工理论作为解释认知活动的基本理论框架; 20世纪80年代占主导地位的则是新联结主义,其解释认知活动的基本理论框架则为分布表征、内隐联结强度、平行分布加工理论。目前,信息加工范式仍在发展之中,因而对其定论还为时过早。从现有的发展来看,信息加工范式已使心理学挣脱了行为主义范式的束缚,促成了心理学的诸多重大转变:将人比作计算机,使得认知、意识等得以重新进入人的行为解释框架,成为心理学的合法主题,扩大了心理学的研究范围;坚持以信息加工观点阐释人的认知、行为,重视计算机模拟与客观实验等,开创了客观考察内在认知的新途径,展示出心理学新的应用前景;将视野定位于内部心理机制的揭示,使心理学研究由外显的心物函数关系的测定进入到内隐心理机制的推论,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心理学的理论建设;虽然人仍被视为按照机械原理运作的机器一样的存在,但由于承认了人的认知、目的、智慧的存在,看到了已有经验、认知结构、内部过程在行为发生中的作用,强调了心理与心理、心理与外界环境的交互作用,人的主动性、整体性、复杂性便得到了一定的再现。这样,较之行为主义范式,其所构建的人的形象更加贴近于人的现实。但信息加工范式亦存在着一些未能很好解决的问题:其一,功能主义的身心关系理论已受到来自瑟尔的“中国屋”思想实验的挑战;其二,它并未构筑出人的完整形象。人在信息加工范式中仍是作为一种有着先天的共性本质的自然存在;人的理想应然的世界,人的超越自然的、自我创造的、实践性的本质并未进入信息加工心理学的视野;目的、价值、动机、人格等未得到系统而深入的探讨,社会因素、社会历史发展在人类认知过程中的作用亦未得到应有的重视。

    科学主义方法论本质上是一种以“物”为中心的方法论。在这种方法论之下,人完全成了自然科学的认识对象一样的存在。由于人从自然走来,原本也是一物,因此,就其揭示了人的“物”性而言,科学主义方法论对心理学是必要的。它或许是心理学方法论走向完善不可缺少的一步。但人之为人,更重要的是他对于物的超越性。人已不再是通常的“认识对象”。所以,对人的认识就需要有不同于认识通常的认识对象的新的研究方式。而这一点,恰恰是科学主义方法论所忽略或遗忘了的,由此便凸显了它的弊端所在。正因为如此,科学主义方法论虽然在心理学中占据主导地位,但从来没有变成心理学方法论的唯一选择。



二、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及其困境

    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强调的是心理学作为人文科学在方法论上与自然科学的区别。它认为心理学的研究对象——人——是一种社会历史的存在,目的性、价值性、个体性、历史性、整体性等是其基本特点。因此,对人的研究就应有与人的上述特性相适应的研究方式。其具体主张为: (1)人文科学的研究取向:反对心理学的自然科学取向,强调心理学应以人文科学为规范,以人文科学的方法作为自己的研究方法; (2)问题中心论的科学本质观:主张问题的性质乃心理学方法选择的依据,决定着方法的恰当与否。心理学方法论的建构应考虑到心理学的对象或问题的特征,不应“削足适履”式地搬用自然科学的方法论; (3)直觉主义的人本学:认为人的本真状态为一活生生的有机体,只有通过非逻辑的直觉体验或内在体悟才能获得完整把握,而逻辑则必然造成对人的本真状态的割裂、歪曲与限制。直觉体验不是从对立面观照人,对人有所规定,而是直接与人的活生生的精神生活融汇共存,合为一体。它既有领悟能力,又有亲身体证功能,其真理本身具有本真性,因而无需外在的他种活动去检验; (4)整体主义的研究路线:以为人及其心理、行为均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不能还原为自然科学一样的假设结构如元素、原子;整体亦不等于部分之和,而是有着部分所不具有的新性质。因此,对整体的理解构成了心理学研究的出发点。心理学不应将自己的对象还原为自然科学对象一样的存在,不能以“算术和”的方式说明人的心理与行为,而应以理解人及其心理、行为的本质为己任,以立足于整体的理解与质的把握为基本方法; (5)主观主义研究范式:认为心理学的知识不可能达到自然科学一样的客观,而是有着主观性、历史性、相对性的特点。目的、价值乃至人的整个精神生活不仅应该、而且可以作为心理学的对象;以价值为导向、从价值的观点选取自己的事实并形成自己的问题,乃心理学研究应有的立场;内省、直觉、体验、理解、解释等则为心理学的基本方法; (6)非决定论的心理学解释框架:认为人有别于物,有着心理、意识、目的、意志等。人可以独立自主地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决定,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扰。因此,存在于自然界的因果规律并不适于人的心理、行为,目的、价值、经验、意志等应纳入心理、行为发生发展的解释框架。

    19世纪末20世纪初出现与发展起来的新物理学、生命科学、系统科学等,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自然科学所确立的世界图景,动摇了科学主义方法论的基本原则,完成了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的科学奠基;近现代西方哲学,特别是新康德主义、现象学、解释学、存在主义哲学中对科学主义的自觉批判,对人的独特本性与人的特有研究方式的高扬,铸就了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的基本内核,完成了其哲学准备;存在于常识心理学、哲学心理学、宗教心理学中那些适于人的本性的研究方式的思考与探索,则构成了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的先驱。解释学方法论、现象学方法论、存在主义方法论则是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发展中业己呈现出的三种形态。

    解释学心理学方法论建基于解释学哲学基础之上。其特点在于将人、人的心理行为及其表现看作有待理解、解释的文本。走进或融入文本,理解、解读或重建文本的意义,获得对人、人的精神世界的认识或理解,则为心理学研究的基本任务。冯特的民族心理学方法、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法乃这一方法论的先驱。在莱比锡大学工作期间,冯特曾明确指出,心理学对于高级心理过程,对于“由种族和民族决定的心理差异”的研究,带有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精神科学”的性质,必须运用历史的方法才能达到对人类心理的直觉理解。弗洛伊德亦认为,通过自由联想等方法所搜集到的资料,并非心理、行为规律的真实再现,而是有着隐含的心理意义,有待精神分析去阐释。但二人均未自觉地以解释学为指导,只是在各自的研究中实践着解释学的观点。真正自觉地将解释学观点运用到心理学并使之成为心理学一般方法论的,当推狄尔泰的“理解心理学。”狄尔泰强调,心理学作为首要的和最基本的精神科学,不应像自然科学和说明心理学那样从“元素”开始去“构成”因果关系,而应以人文科学为规范,从体验到的结构关系出发,用“分析的方法”去描述和理解它的多个方面。解释学是精神科学、自然也是心理学的一般方法论。狄尔泰之后,解释学先后经历了海德格尔的本体论解释学、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哈贝马斯的批判解释学、利科的现象学解释学等几种形态的发展。心理学在以解释学作为方法论的问题上亦作了一些有益的尝试。斯普兰格提出心理学应以达到对各种精神现象的理解为己任。他依据人的“意义倾向”或价值将人格划分为六大类型:经济型、理论型、审美型、社会型、政治型和宗教型,他特别强调,作为“理解的先验图式”,这六种类型不能用实验法来证实,但能使我们在人同历史环境的关系中,在人与“艺术”、“科学”、“社会生活”等等的关系中去理解人及其精神生活。弗洛伊德的一些追随者亦提出精神分析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种诠释方法,形成了精神分析的解释学观点:精神分析“更像文学而不是科学……精神分析学家和病人一起周密地解读病人的生活这篇文章,寻找和建构它所具有的潜在意义……治疗的目标是找到一个被病人认可的解释,使病人得以用它去建构完美生活的基础”。[2](p·437)在今天,尽管“仍然很难将一个连贯有条理的学科命名为‘解释心理学’”,但受到承认的是,“解释学以间接的方式为心理学带来一系列重大问题”,“解释学上的研究可以澄清为什么在这个学科的其他领域还存在理论上的盲点与死角”,[3](p·795)有关社会建构、现象学研究、定量研究心理学中主要关注人类意义决定活动的领域(例如心理治疗的研究)均出现了类似解释学的研究。

    现象学心理学方法论乃现象学哲学在心理学研究中的延伸与拓展。现象学哲学由胡塞尔创建,先后经历了胡塞尔及其追随者的现象学、海德格尔等人的存在主义现象学以及20世纪60年代以后与其它流派交融的综合发展时期三个阶段。其基本主张是将现象作为研究的出发点,认为现象乃呈现在我们的“直接经验”即意识中的一切东西,现象即本质,而本质是被直观到的。心理学家们在运用现象学观点时,对现象学赋予了一些新的理解。对心理学家来说,现象就是特定时间内被主体所描述和观察的经验资料,现象学方法就是对这一经验不加任何粉饰,如实加以描述的方法。以现象学作为心理学的方法论基础就意味着: (1)以经验为心理学的研究对象; (2)坚持对经验的如实描述,不作任何推测和解释; (3)重视质的把握,强调质的把握先于量的统计; (4)主张心理学的整体原则,强调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在西方心理学发展史上,现象学始终是不满于科学主义的心理学家们抗衡科学主义的重要工具。意动心理学、二重心理学、格式塔心理学的方法论均带有浓厚的现象学色彩。但这些心理学流派要么坚持心理学的自然科学定向(如格式塔心理学),要么囿于知识论范畴,其拓展的现象学方法论并非严格的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而只能视作对后者的支持或助长。真正将现象学方法的运用与人的独特本质的高扬及人的特有研究方式的追寻关联在一起的当推以罗杰斯等人为代表的人本心理学家。罗杰斯主张,对于心理学方法论来说,最重要的是将心理学的研究对象——人——当作人,当作有主动性、创造性、有自决能力的活生生的个体来研究。与此相应,心理学就应接纳现象学的思考,应该将假设的检验、测量以及诸如此类的经验性、技术性手段及其应用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地位等。心理学研究应遵循以下步骤: (1)通过自身内部的参照系统取得主观知识; (2)把主观知识核对以他人的观察,取得客观知识; (3)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人,取得人际知识。[4]不止于此,在罗杰斯的倡导下,人本主义心理学家还提出了一些具体运用现象学观点于心理学研究的方案,如现象学方案、体验方案、现象描述方案等。[5]

    存在主义心理学方法论本质上是存在主义哲学与现象学、解释学方法论的综合。这一方法论一方面继承了精神分析学派的潜意识论,认为病人的行为或症状隐含着有待阐释的意义,主张以现象学或解释学的方法达到对病人内心世界的理解;另一方面又抛弃了古典精神分析的生物决定论、新精神分析的社会文化决定论观点,强调以存在主义的观点去看待人的存在及其发展。它坚持人是一种区别于其他存在的特殊的存在。因此,不能像对待其他存在那样以科学的研究方式去寻求人的“本质”,而只能以哲学的研究方式去反思、分析人的存在。对人的存在或存在体验的本体论分析既是心理学研究的中心课题,同时也应成为一切心理学研究的出发点。心理治疗的基本任务则在于,帮助病人认识自己的存在,发现个人存在的意义或价值,让病人的生活由“非本真”的存在状态进入到“本真”的存在状态。这一方法论集中体现在以宾斯旺格、鲍斯、弗兰克尔等为代表的欧洲存在主义心理学和以罗洛·梅、布根塔尔等为代表的美国存在主义人本心理学中。

    总的说来,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突出了人及其心理、行为与物的区别,将科学主义方法论所遗落的人之为人的特点如人的个体性、目的性、价值性、社会历史性、整体性等纳入心理学的视野,致力于适于心理学特性的研究立场、方法、知识尺度的探求,无疑是对科学主义方法论弊端的一种弥补。但它却将心理学的人文科学定向与自然科学定向对立起来,从根本上抛弃了后者的研究课题、立场、方法、知识尺度,忽略了人与自然之间的连续性,其思想方法仍是一种“对象意识”,并未超越“物种逻辑”。其所呈现的仍是人的抽象本质,所绘画的心理学图景亦远非完整,甚至可能滋生反科学的倾向。也许因为如此,这一方法论在心理学发展历程中始终处于非主流位置。



三、整合立场的心理学方法论及其失误

    科学主义心理学方法论与人文科学心理学方法论虽然在观点上呈现出诸多对立,但它们的思想方法却是完全一致的。二者均未摆脱“物种逻辑”——形式逻辑的支配,均以非此即彼的二歧视野去构筑人的形象并进行心理学建设。这种思想方法的盛行,使得心理学家们将一些原本辩证统一的方面,如客观方法与主观方法、元素分析与整体理解、量化研究与质化研究、一般规律研究与个别特征研究等,割裂成完全对立的“此”与“彼”。人的完整形象由此亦被消解:人要么是机器或禽兽,要么是天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心理学与社会生活关联之路便被严重阻塞,心理学跻身“成熟科学”的资格亦受到质疑。

    整合立场的心理学方法论便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它强调以辩证的思维或层次整合的思维去看待人的本质或人的心理发展,在辩证统一或层次整合中将被割裂的“此”与“彼”重新融合为一个新的整体。抗议以物的研究方式研究人给心理学带来的危害,承诺建立一种适用于人的特性的心理学研究方式进而构筑出人的完整形象,是这一方法论的核心所在。它主要体现在以巴斯、黎格尔等为代表的辩证心理学家和以马斯洛为代表的人本心理学方法论中。

    辩证心理学主张以辩证的思维方式取代传统心理学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去进行心理学的研究与理论建设。一方面,它强调以辩证法作为研究范式考察人的心理。在巴斯看来,西方心理学范式革命一直处于人构造现实和现实构造人的来回转换的恶性循环之中,每一种研究范式都只占有了人与现实关系的某一个片面,要么强调人构造现实,要么主张现实构造人。辩证心理学的研究范式则“强调人和社会之间的交互的、相互作用关系,这样的话,每一方都可以既是主体,又是客体”。[6]黎格尔则认为,西方心理学的历史中存在着两个不同的研究方向:机械论的范式与心灵论的范式。前者注重环境的支配作用和心理的适应特征,喜欢还原论,把心理发展看作是被动的有机体对环境信息的积累,后者则注意个体积极参与和构造自己的发展,反对还原论,把心理发展看作是有机体自身活动造成的。这两种方向均是片面的:机械论范式只注重外部的联系与外部的发展,心灵论的范式则只关注了内部的联系与内部的发展。辩证的范式则超越了两者的局限,注重在全部现实联系中的心理发展。它将一改传统心理学单纯关注实体研究与元素分析的作法,将中心视焦定位于个体在变化着的世界中的发展。在辩证的范式中,“人是变化着的世界中的变化着的有机体,世界是他创造的,而同时他又被世界所创造”。[7]亦即,有机体与环境均是能动的。二者都具有自己的结构,二者的联系亦是有序的、双向的、构成性的、动态的协同变化的过程。在这个统一的过程中,二者作为不同的侧面都得到了改变。另一方面,辩证心理学还主张以辩证法作为框架体系综合以往心理学的理论成果。它主张,心理学中的各种理论观点都是在不同的联系侧面揭示心理现象,这在总体联系的考察中可以达到互补性的综合。

    马斯洛的人本心理学方法论强调立足于人的完整本性去构筑心理学的方法论。它试图超越存留于实证主义与现象学或生命哲学、科学主义方法论与人文科学方法论之中的狭隘,确立适于人的完整本性的心理学研究方式。其基本主张为: (1)整合的研究取向:认为人是整合的人,成熟的思维是“层次整合”的思维,因而强调以层次整合的思维去看待人的本质并以此为依据确定心理学的研究取向、研究方法等,将自然科学取向与人文科学取向,“物”的研究范式与“人”的研究范式纳入到同一层次整合系统之中; (2)问题与方法的统一:不排斥方法对于科学发展、进步的价值,但主张问题决定方法,方法必须适合于问题,问题与方法之间是统一的。心理学应以自己的研究对象——人为出发点去建构自己的方法论,以人为依据去确定自己的研究领域与问题; (3)“科学的客观”与“道家的客观”的相容:不否认“科学的客观”对知识的普遍性、客观性的追求,但认为这一以主动干预、价值无涉、感情超脱为条件而达成的客观只适于远离人的自然事物的研究。对人而言,更重要得多的客观来自以顺其自然、价值关涉、感情移入为途径所达成的“道家的客观”。“科学的客观”与“道家的客观”处于同一层次整合系统。其中,“道家的客观”处于较高的层次; (4)整体理解与分析研究的互补:认为心理学的对象——人及其心理、行为乃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是个体的目标、价值、动机等昭显了其心理、行为的整体“风味”,使整体获得了不同于其部分的新性质。因此,心理学研究应致力于个体的目标、价值、动机的把握,建基于整体的理解之上。对整体的深入把握离不开分析、分类等,但这种分析、分类应以对整体的完整理解为前提、目标。[8](pp·75—124)

    不可否认,整合立场的心理学方法论的提出乃心理学方法论建构史上的一次飞跃。它凸现了辩证思维或层次整合思维于心理学的重要,试图以辩证思维或层次整合思维去看待人的本质,并紧扣人的完整本性去建构心理学的方法论,无疑抓住了心理学方法论发展的关键;它强调将人之为人的一切特点全部纳入心理学的研究范围,并依据人的本性去确定心理学的研究取向、原则、方法、理论解释框架等,乃是对前述两种方法论之弊端的一种弥补。但在整合立场的心理学方法论中,有关人的认识和对辩证法的理解并非完整,例如,黎格尔“对联系的理解是表面的,外在的,他对认识的理解是相对主义的和折衷主义的”;[9](p·150)在马斯洛的心目中,人之为人的特点或人与自然之间的联系与区别全为人的“生物学内核”所固有,而不是在后天社会生活中的一种“生成”。这就决定了整合立场的心理学方法论并不能构筑出人的完整形象,并不能使心理学彻底摆脱方法论的危机。



四、危机的超越:心理学的整合视野

    科学主义心理学与人文科学心理学的思想方式——心理学的二歧视野,本质上是一种“物”的研究方式。它的生成依据根源于“物种”的本性。任何“物种”都属于自然规定,均具有先定性、普适性和凝固性的本质特点。与此相应,寻求事物的先定的、普适的、不变的本质就构成了认识的基本任务,遵循形式逻辑的“同一律”、“排中律”、“不矛盾律”的思维规定,按照“是即是”,“否即否”的非此即彼的逻辑原则,通过比较、分析、抽象和概括,从同种个体身上抽取它们的共同特征,找出异种事物之间的差异性质,就成了认识事物本质的基本方法。心理学遵循这一研究方式研究人,就形成了种种绝对化的两极对立观点。人的完整形象由此被消解,心理学亦成为一门危机中的科学。

    心理学的对象是人,心理学的主题是人,心理学的生存依据与存在价值亦蕴含于人之中。这就要求心理学方法论的建构必须以人为出发点。而对人的认识全面、正确与否,以及心理学方法论能否体现、贯彻对人的全面而正确的认识,则是判断心理学方法论完善与否的标准。因此,西方心理学方法论危机的超越,关键在于全面、深入地认识人的本质,并思考其在心理学方法论建构中的含义。

    关于人的本质,按照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可以根据意识、宗教或随便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一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须的生活的资料的时候(这一步是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来决定的),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分开来”。[10](p·24)也就是说,人的本质是在人自己的创造性的生存活动——实践中生成、展开、完善的,实践活动在赋予人以新的生存基础、生存方式的同时,亦赋予人与环境、与自身种种新的关系,赋予人之为人的一切本质。人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自然物,也绝不会是纯粹的超自然的存在,而是一个“自为的生命体”,一个“超越生命的生命体”,是“宇宙生命的人格化身”;人的本质的发展史就是他的生命活动的发展史,就是一部历史与现实、个体与环境、目的与因果之间不断分裂与统一的历史。一句话,人是一个能融主观与客观、是与应该、整体与部分、一般与个别、目的与因果、内化与外化、自然与超自然等诸多对立于一体的“否定性的统一体”。人的这一整合本性决定了二歧视野不适于心理学研究,唯有心理学的整合视野才是心理学研究的恰当选择。

    心理整合视野的生成依据源自人的本性,其内涵亦与人的整合本性密切关联。从根本上看,它要求的是心理学研究立足于对人的整合本性的完整把握,据此框定心理学的研究范围,确立心理学的方法,构建心理学的理论,批判地吸收心理学的历史遗产,以期构建出人的完整形象,促进心理学的应用。而从包容中见胸襟,从定位中显边界,从融合中出整体,则是心理学整合视野的具体内容,也是它实际运用于心理学研究的基本步骤。

    包容是心理学整合的最为基本的要求。它所展现的是心理学的宽阔胸襟,要求的是心理学能够容纳人之为人的一切本性,接受与人的本性相适应的一切研究方法,存留各种取向、学派、理论中蕴含的那些或多或少地展示了人的真实本性的片断真理。它是实现心理学整合的第一步,也是心理学的整合步入定位、融合阶段的前提。定位则是实现心理学整合的第二步。它所要求的并非将各种局部的、片断的真理固定化、僵死化,而是要求心理学家紧扣人的本性,实事求是地评估多种取向、方法、学派、理论的合理之处,弄清它们有效发挥作用的边界与条件,使它们获得各自合理存在的空间,进而为心理学整合的下一步——融合奠定良好的基础。融合,既是每一次心理学整合的最后一步,也是心理学的整合所欲达到的目标。它的任务在于,弄清并以新的研究去填补现有各种取向、方法、理论之间的缝隙,找寻并确立它们之间的关系,从整体上构建出人这一“否定性的统一体”的完整形象。当然,融合工作的完成,并不意味着心理学整合的终结。人总是在自己创造的生存活动中不断地生成自己。这也就预示着,心理学的整合将是一个多次性开展的循环往复的过程。

    心理学整合视野的确立,对于心理学的发展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从根本上讲,心理学研究视野从二歧到整合的转换,实质上是心理学研究方式从“物”的研究方式到人的研究方式的跃迁。它将使心理学方法论建构拥有一个合理的出发点,使心理学更恰当地确定自己的主题、取向、方法、理论进而更有能力展现人的全面本质。而这一过程实质上也就是心理学重新找回自己曾经失落了的生存依据与价值的过程,也就是心理学重建与社会生活的关联进而走出危机、使自己的生命本质得以张扬的过程。

    以心理学的整合视野观照心理学的发展,未来心理学在方法论上将不会止于科学主义或人本主义,而将实现彻底的科学主义与彻底的人本主义的有机统一。在研究取向、范围、方法、理论建构等方面,未来心理学亦将展现出一副不同于现有心理学的风景。

    在心理学的研究取向与范围上,由于将人视为一个超越自然的自然存在,因而,未来的心理学在保留自然科学定向的同时,亦将保留人文科学定向;在重视自然科学的“事实世界”、“潜能世界”的研究的同时,也将重视人文科学的“价值世界”、“理想世界”的研究。但它绝不会将自己简单地归结为自然科学或人文科学。它的视野将定位在“人的世界”,将更加重视人在自己的创造性的生存活动中自身本质的生成、展开与实现的研究,将会把一切人之为人的特性,将一切影响人的本质之生成、展开、实现的因素纳入自己的范围。在心理学的研究方法上,由于将人视为一个超越了主观与客观、部分与整体、个别与一般、目的与因果等诸多对立的“否定性的统一体”,也由于将自然科学的事实世界与人文科学的价值世界同时纳入了自己的研究范围,因此,科学主义心理学坚持的客观研究、定量分析、一般规律研究方法,以及人文主义心理学强调的内省、移情理解、解释等主观方法、个案研究方法、整体理解方法等,未来心理学均会提供给它们合理存在的空间。但同时,未来心理学也将剥离这些方法依附的科学主义、人文主义根基,将更强调根据人的特性去选择相应的研究方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研究方法在未来心理学的视野中都将不是绝对万能的,其研究结果都将在人的实践活动中获得检验、补充与提升,其本身亦需随着人的本性的不断生成、展开而发展完善。

    在心理学的理论建构上,未来的心理学将不会把由实证研究或整体理解的直接所得当作心理学的理论,将彻底摆脱既往心理学理论建构中蕴含的二歧视野。它将给予实证研究与整体理解各自适当的位置,将存留并光大各种学派、各种发现、各种理论中蕴含的片断真理。由对人的本质的完整理解、描述到实证的分析研究,再到对人的本性的完整描述、理解,将是它所遵循的基本路线;而从包容中见胸襟、从定位中显边界、从融合中现整体,则是未来心理学理论建构的基本步骤。并且,未来心理学将不会把心理学的理论建构过程看作一个仅仅趋同于客体、趋向客体性的过程。它将把真理看作“体现着人的理想和追求的真善美的统一体”,将真理身上所体现的统一性看作“以人的方式所建立的人与客观、人与对象、人与世界的新的更高的统一性”。[11]而心理学的理论则是一种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检验、拓展、完善的东西。

    很显然,在心理学的整合视野里,心理学的未来将是心理学的过去、现在的合理延伸与拓展。这一延伸、拓展的过程无疑将是漫长而无终结的。它将随着人的实践活动的变化,随着人的本质的不断生成与展开而发展、完善。在这样的情况下,心理学就不再是一张僵死、枯燥且模糊的图片,而是成了一道鲜活、丰富而亮丽的风景。

   

参考文献:

    [1] [美]黎黑.心理学史[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1998.

    [2] [美]黎黑.心理学史[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1998.

    [3] Kurt Pawlik  and  Mark R. Rosen  Zweig. 国际心理学手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2.

    [4] C. R. Rogers (1989). Some thoughts regarding the current presuppositions of the behavioral science. In H. Kirschenbaum and V. l. Hendersen (Eds), The Carl Rogers Reader.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276-278.

    [5] C. M. Aantoos, Mainstreem psychology and the humanistic alternative. In F. J. Wertz (Ed) (1994), The humanstistic movement : Recovering the person in psychology. FL: Garden press, 166-168.

    [6] A. R. Buss (1979), A dialectieal psychology. New York: Irving Publisers, 98.

    [7] Riggel, K. F, Psychology of development and history, New York: Plenum Press, 1976, 67.

    [8]彭运石.走向生命的巅峰——马斯洛的人本心理学[M].台北:猫头鹰出版社, 2002.

    [9]葛鲁嘉.心理文化论要[M].沈阳: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5.

    [10]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第3卷, 1979.

    [11]高清海.高清海哲学文存[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第2卷, 1997.

原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第24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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