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刑》莫言

对于莫言而言，就是如何在天才般的感觉、超凡的想象力、出众的讲故事的能力的感性层面之外，获得与恢弘的书写相匹配的更加宏大的视野和更加宽广的意蕴。——祁述裕

有人的文字，温婉如玉，如贾平凹的早期风格，而贾平凹的文字后来变得苍茫而来混沌而去，阅读完后，给人整体的厚重感，如《秦腔》。
　　
　　 有的人大笔如椽，通过所截取画面的描写，道尽人生百态与世事苍凉，如陈忠实的《白鹿原》。
　　
　　 莫言的文字，却是如此的尖锐，尖锐的刺痛读者的眼睛。看《檀香刑》，可能要做好受刑的准备，因为满纸都是既魔幻又写实的粗野文字，看过就如让人让人被粗砂纸打过一遍。这种类似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写法，加上精巧的谋篇布局，一部长篇小说让人看的欲罢不能。
　　
　　 莫言的文字，离不开生养自己的山东高密，《檀香刑》截取的时代为19世纪末摇摇欲坠的大清朝，义和团运动、德国占领胶东半岛，修铁路的运动，戊戌六君子、日本留学生、袁世凯，高密县令，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台。
　　
　　 其中着重描写了孙眉娘夫妇与三个爹：亲爹、公爹、干爹。
　　
　　 公爹赵甲，满清的最后一个顶级刽子手赵姥姥，从流落京城到如何入行，从开始杀人的惊心动魄到最后凌迟人的心静如水。无疑，作为大清朝刑罚的最终实施者，他具有很强的敬业精神，自己也成为这个边缘行业的状元。作为杀人机器，他去人欲，诛己心。而多年在京城的耳濡目染，他又有市井的油滑市侩与官场的**、腐败、老辣。他是一个把悲剧唱成史诗，把杀人作为艺术，把腐朽视为神奇的悲剧人物；
　　
　　 通过亲爹孙丙从风流放荡到经营家庭，从家破人亡到被逼造反加入义和团，最后被施檀香刑——痛苦超过凌迟百倍——英勇赴死的描写，写出了中国农民的多面性：愚昧迷信与精巧聪明，忍声吞气与揭竿而起，流连花柳偿不尽的风流债与英勇赴死成为英雄传唱的历史意识，形象饱满丰富与高大。
　　
　　 高密县令钱丁，湖南益阳人，岳父的岳父是曾国藩曾文正公，饱读诗书，一身武艺，是一个有报国之志的气宇轩昂的美男子，看到大清朝摇摇欲坠，处于离去还是殉国的夹缝中，想替民请命却屈服于官场压制，尊重夫人却又贪恋眉娘身体，想放过孙丙却又亲手擒贼将其送上酷刑台。复杂悲剧的人物。
　　
　　 孙眉娘，敢爱敢恨的女中豪杰，朴实的山东女人，爱干爹爱的死去活来相思如狂，即使她知道干爹爱的是她的曼妙的肉体，一切挨不过“我愿意”，自己亲爹之前做过再多的错事，也终究是自己的爹，如果世界上还剩最后一个心痛孙丙的人，那人就是孙眉娘。而她处于三个爹的漩涡中，干爹抓亲爹，公爹与丈夫杀亲爹，承受一切的撕扯与冲突，悲剧中的悲剧，而她还是那样倔强的美丽。
　　
　　 赵小甲，裆下之物不解渴的半傻子，孙眉娘的丈夫。文中魔幻现实主义的描写更多的出自赵小甲的角度，不谙世事，顺应妻子，孝顺父亲。眉娘与钱丁成了好事尽人皆知唯独他不知，与父亲合作杀岳父时都没看出一丝的怜悯与悲痛。混混沌沌的看身旁的人形走兽走过，浑浑噩噩的幸福，就如当时蒙昧的中国人。
　　
　　 文中还描写了钱丁的弟弟钱雄飞，日本学军事归来，为戊戌六君子报仇刺杀袁世凯未成最后被判凌迟，死于赵甲之手，直至被一刀割掉生殖器，两个睾丸被两刀割掉仍在地上任恶狗抢食之前，漫长的受刑默默忍受不出一声的坚忍，到之后的如狼长嚎，惊天地动鬼神，而凌迟刑的描写让人不寒而栗，充满暴虐与残忍，悲哉雄飞，壮哉雄飞。
　　
　　贯穿全文的猫腔戏种、各种情感的交织、国难大耻中的近代中国等等的彼此交融。那种磅礴的厚重，尽管幽默的俗语、歇后语渗入全文，却掩饰不出时代背景下的悲剧色彩。刽子手这一中国古老的职业，就算再发达，也只是对人类的残忍凌厉。在人道主义渐渐觉醒的时候，这种封建的残余劣根终是要日暮穷途的。于是到了故事的末梢，剩下的也只是对丧权辱国的旧中国无奈的悲怆。

檀香在佛堂，充斥的是怎样的一种宗教的圣洁感和神秘威严， 而檀香刑这种刑罚是赵甲根据克里德提供的钉在十字架这种刑罚提出的，在西方，耶稣受过这种刑罚，檀香刑的原理和钉在十字架一样的，同样的宗教下的刑罚，同样让残忍的刑罚变成一种由恶向真理挑战的仪式，孙丙被判用檀香刑三五天之后缓缓死去，那种随着刑罚进行而产生的悲剧感，渐渐孕育出不屈的希望和邪不压正，就像耶稣复活，孙丙这个民族领袖的灵魂复活在每个人的心中吧。

阅读《檀香刑》，心如被粗糙的砂纸磨砺过，这种感觉全然不同于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意识流的细腻，也区别于曹乃谦《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简约质朴、冷峻深远的厚重，当读完掩卷，阅读的痛感犹存，中国那段乱世的历史已经翻过，人生如戏，《檀香刑》不是样板戏，里面的主线人物，没有一个是高大全，而丰富立体的人物，这不就是世间百态，这不就是人生吗。
　　孙丙说：“戏......演完了......”。

戏，演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