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劳动力价格形成的真实原因

资源垄断，技术及技术人才垄断，使用价值垄断，这都是大量地系统地发生在经济领域里的事实。这一事实大大缩小了价值规律适用的领地。对此，有的人会疑团从生：如果价格不以价值为基础，岂不可以随涨随落，无规律可循?

我们应注意到下述事实：价值概念除了出现在对价格形成的原因分析的经济学学术领域中，现实的生产和流通可以完全置价值一词于不顾。在资本主义经济生活中有的只是成本，税收，利润，价格，而且仅仅靠这些东西就足以描述，研究和管理经济活动。 那么在实际的价格形成中价值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是基础? 是核心? 还是其他?

我们不妨研究一下劳动力价格的形成。按经典理论的说法，劳动力价格是劳动力价值的表现形式，而劳动力价值则是由生产和再生产劳动力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其中维持生活所需的生活资料内容随历史，文化等环境因素影响，在不同时代的不同国度有不同的内容。这样劳动力价格——工资——在此时此地是每小时一元或每小时一角就是符合价值规律的经济必然。当然，允许在轴心周围波动。

但是劳动力价格真为劳动力价值所决定吗? 这里我想引用英国的民谣《呢绒商的快乐来展现一幅十九世纪劳动力价格形成的真实图景。

我们聚积金银千千万，

都是榨自穷光蛋。

只要钱包装得满，

人家笑骂何必管。

首先对付梳毛工，工钱要减掉，

斤斤计较，多给两个便士也不饶;

他们咕哝钱太少，

我们就说不干拉倒。

要使他们相信生意不大好，

我们那管他们活不了。

织工的工资本已廉，

还须找差扣工钱。

生意不好马上就发表 ;

好时不让他们知分晓。

只说，海外呢绒不好销，

我们不想再干这行了。

再向纺工把帐算：

叫他们纺了四两再加半。

他们交货把气叹，说工钱不够吃饱饭。

只要他们分量减一两，

那就扣发三便士的饷。

多亏广大穷人早晚忙，

我们才能发家致富住高房。

如果他们不把筋力耗，

我们就得不顾一切去上吊。

梳工，纺工，漂匠排成行，

为了极少工资把活扛。

他们劳动我发财，

受到咒骂又何妨。

可以看到，纺工工资——纺工劳动力价格——的形成实际上是狡猾的呢绒商和一无所有的纺工斗智斗力的产物，一个生存竞争的产物。我们可以想象一旦工人团结起来时会产生的变化——工资提高了。也就是说，在历史和文化等因素全然不变的情况下，忽然间维持劳动力生产和再生产的生活资料增多了。如果对于普通商品如桌子，布料，肥皂，铁轨，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种可以叫做价值的东西(下文还要讲到普通商品的价格形成)：当价格高于它时，生产量扩大，低于它时，生产量缩小，从而使价格和价值趋于一致。对于劳动力，则情形常常是，因为劳动力价值外的某种因素的变化促使劳动力价格提高(工资增加)，随之劳动力价值也就增加。 也就是说劳动力价值只是追随劳动力价格的变化，它并不决定劳动力价格的多少，不成为劳动力价格的基础。 只要有可能，资方就尽可能从所雇用的劳动力中榨取更多的劳动;只要有可能，工人就希望改善自己的待遇，多分得一份劳动产品。劳动力价格的形成和变化就是资方和工人这一对既斗争又联合的矛盾统一体运动的表现。我们的结论来自近五百年的资本主义发展史。

资本主义的帷幕刚刚拉开时，舞台上演出的是对美洲印第安人和非洲黑人的强迫劳动制。

“几百万的非洲人则遭到暴力和易货贸易的手段从其家园，国土掠走。几百万不付给工资的劳力为他们白白使用掉，一两年内就被弄得筋疲力尽，榨干吸光。我们绝不应忘记，这才是十六，十七，十八世纪资产阶级发财致富的根本基础(尽管在西方人的思想中基本上无视或抹掉了这点)。

……事实上，对黑人奴隶和南美人民实行的强迫劳动制产生了巨大的剩余价值，而这个剩余价值的大部分被英国的贸易商，制造商，银行家和金融家以货币形式盗走了”。

这就是劳动力价格的起点。与此同时 ，则是英国的血腥立法和欧洲的圈地运动，欧洲本土上的劳动者同样遭到无情的残酷剥削：“极端严厉的规章，以罚款，降薪或解雇施加的压制，工作场所的不卫生，劳动的艰苦，工作日的长度，疾病事故，——这一切都证实了作为十九世纪英国工业发展基础的非人的剥削。”

工资是劳动力价格? 十九世纪的劳动力价值远远低于二十世纪的劳动力价值? 如此，便可证明当时劳动者活该累死。资产阶级对这种 “历史必然性” 是十分欣赏的。谁来规定劳动力价值?换言之，谁来规定一定时期内劳动者生活资料的品种和数量? 通过“历史必然性”，就把权力拱手交给了资本家。 幸而工人还能活动活动头脑，还知道可以联合起来反抗，否则累死就真是活该。

当我们谈论劳动力时，不知不觉就站到了雇主的立场上，站到了这个经济制度中受益者的立场上。 在雇主眼中，工人，劳动者的唯一价值就是作为劳动力存在，可以用一定的价格从劳动力市场上买到，就象他买牲口或机器一样。我无意去查证是谁第一个使用劳动力一词，但却不妨看看十九世纪的经济学家让·巴蒂斯特·萨伊是怎样使用“劳动力”的：

“当……需求落后于可以得到工作的人数时，他们的收入下降到这个[工人] 阶级维持他们家庭成员生活所必需的费用之下。大部分背有孩子和疾病负担的家庭毁灭了;从那时起，劳动力供给下降，而由于劳动力供给不足，其价格就上升。”

——此即工资铁律。 萨伊平静地表述了价值规律在劳动力价格上的表现形式，也正是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劳动力的提法无视工人个别地或集体地反抗，把工人当作纯粹的劳动工具。二、劳动力的价值只包括维持生活必需的最低限度的费用，低于此费用，“大部分有孩子和疾病负担的家庭”就要“毁灭了”。 所以劳动力及劳动力价格的提法是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无视劳动者生命和力量的对经济一厢情愿的描述。米歇尔·博德在分析二十世纪工人工资上涨的原因时指出：“在这个问题上，一些作者从资本的角度出发，往往强调这一时期生产力的增长使这些让步‘成为可能’。当然，这种观点有其一这定道理，但是，没有这种新的力量对比( 指工人阶级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引注)，这些让步很可能就不会成为现实。这也是实际情况。”

看一看当代世界工资状况更可以明白所谓的劳动力价格究竟是什么东西。

发展中国家常沾沾自喜或自我安慰地夸耀，我们有丰富的廉价劳动力。的确，与发达西方国家相比，第三世界的劳动力廉价无比。为什么呢? 按经典价值理论的分析，那是因为劳动力价值低，再生产劳动力所需的劳动产品少。如果说发达国家再生产劳动力包括一套像样的住宅，小汽车，现代电子产品，那么第三世界的劳动力再生产只需要一点能满足新陈代谢的食物，几件赖以驱寒的衣服。这里说的是什么东西呢? 站在劳动者的立场上翻译一下就成了这个样子：你穷，所以你还得穷下去;我富，自然我应该富下去。

漫画式的构勒虽然可以一针见血，但是总会有人被形式漂亮的“规律” 所迷惑。有的人说，西方工人干的是技术活，知识活，对于他们来说，教育培训费构成了劳动力价值的一大部分。但是，我却看不出在汽车装配线上用螺丝枪拧螺丝的美国工人和印度工人间的差别——他们的价值(按价格推论)可以相差达十几倍。

让我们把价值规律运用得更彻底些。我们都承认，有一个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有一个世界范围内的商品经济。那么按照商品经济固有价值规律，应该有在工种和技术程度差别上的工资划一化趋势。既然在汽车装配线上的美国工人和印度工人的使用价值没什么区别，为什么资本家还要以十几倍的高价购买国内劳动力呢? 虽然我们注意到，这一逻辑支配的过程确实在间接地进行：发达国家向不发达国家投资以利用当地的廉价劳动力。但是直接的过程却没有进行，诸如东芝电器生产线的工人仍然是高价劳动力。价值规律为什么在这里再度失灵呢?

现实常常在历史中能找到最恰当的注解。这里请允许我引用米歇尔·博德对福特工资制的分析：

在汽车工业界的工资仍在每天二美元至三美元的情况下，福特于1914年1月1日决定将工资提高到每天五美元。他还创议将九小时工作制降低到八小时工作日。 而这是“五美元日”。此事立刻产生了影响：补缺工降低到5%以下，而且旷工现象也跟着下降。……生产已能迅速上升……生产成本则下降……福特写道：“为八小时工作日一天支付五美元，是我们所曾作出削减成本最好的行动之一，而每天支付六美元工资比五美元还便宜。”

对于福特来说，这不仅是为他本人保证有一支守纪律而又忠心耿耿的劳动力的问题。这主要是在工人阶级之间打开缺口以及在工人之间扩大分歧的问题，即在为福特工作同为其他雇主工人的工人之间;以及福特公司内部各部分工人中那部分能够从每天五美元受益的工人，那部分(尚)不值得领取此数的工人之间的分歧。

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所谓劳动力价格是怎样为劳动力价值以外的因素——劳动因素，阶级斗争因素，生产力因素及经济运行机制——所影响。 劳动力价值是否一点也不影响工资呢? 也有的：

“我们由于少付男工的工资，就会产生身心双方面均营养不良的，发育不全的一代儿童; 我们就会为之留下身心虚弱的一代工人，因此之故，他们一旦进入工厂做工就会表明效率极低。末了，就会是厂方付出这笔代价。

但是，从生理学角度我们知道，仅仅产生健壮儿童并不需要小汽车和电视机。从福特的高工资到罗斯福的新政到八十年代的高消费时代，造成发达国家高工资的原因不外乎：

一、缓和国内以罢工，怠工，旷工形式出现的有组织或无组织的阶级斗争，制造国内工人阶级的分裂，扩大统治基础。二.缓和现代生产力产生的大量财富的分配矛盾，缓和经济危机。三、对第三世界的剥削使国内工人阶级或多或少地也得到好处 ，从而以国对国的剥削掩盖并缓和国内阶级矛盾，制造世界工人阶级的分裂，并在必要时挑动国际战争来代替国内战争，用爱国主义为借口模糊阶级斗争的视线。这就是使劳动力价值因之变化的“历史，文化，社会和政治背景”，而我们通过马克思主义的分析还知道，这些原因都受制于经济。 这再一次揭示出所谓劳动力价值无非是在特定经济，社会，政治，文化背景下统治者可以容忍的而且也不得不容忍的被统治者的生存自由度，是国际国内以政治，经济，军事和意识形态欺骗等文明的斗争形式体现的生存竞争的产物。这才是劳动力价格从而价值的真相。

三、躲在价值规律背后的世界价格体系

血淋淋的生存竞争图总是令君子们不忍目睹。 据说这个世界上毕竟除了生存竞争之外还有上帝，有仁爱，有经济机制，有价值规律。神秘的现代经济规律和神秘的中世纪上帝一样，哄得被统治者昏睡在圣洁的屠宰场上。当我们搜遍据说由价值规律统治的商品经济领域时，并不意外地发现价值规律几近子虚乌有：资源垄断使资源的价格大大高于价值，技术垄断使技术的价格大大高于价值，资本垄断使劳动的价格大大低于价值，使用价值垄断使某种商品的价格大大高于价值——这里还未讲到市场(世界市场和国内市场)的瓜分和垄断。如果我们曾经以为确实有价值规律的话，那只是受了下述类价值规律现象的迷惑：价格围绕世界价格体系波动，而世界价格体系则建立在经济垄断，政治手腕，军事实力，意识形态欺骗的错综复杂的较量上。在没有看到世界价格体系的真相前，很容易把这一价格体系的轴心值当作价值。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令人费解的解释：劳动是价值的唯一源泉，商品是劳动产品，商品交换以价值量为基础实行等价交换，但是劳动者却只拥有最小的价值份额。

最近的海湾战争便生动地暴露了这一价格体系的本质。 如果伊拉克战胜了美国，则今后世界石油价格的运动将会大大不同于美国得胜后的局面，进而将进一步动摇世界经济旧秩序——世界价格体系的别名。政治，军事，并不是经济系统的外生变量，而是它的内生变量。建立于政治和军事实力之上的形形色色的经济垄断是当前世界经济运行的重要特征。巧妙的是世界舆论竟将海湾战争后大大加固的世界经济旧秩序称为世界经济新秩序——瞒天过海的技术实在是登峰造极。

四、对劳动价值论的进一步思考

行文至此，一些读者不禁会问：经典价值理论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指出它必然灭亡逻辑的有力武器，正是在经典价值理论的基础上，马克思才发现了剩余价值规律，揭露了阶级剥削，阐明了社会发展趋向。否认价值规律，势必同时要否认剩余价值规律，你究竟要得出什么结论?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的三大理论来源是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和空想社会主义。马克思的价值理论从大卫·李嘉图那里吸取了丰富的养料。李嘉图认为：“商品的价值，或商品能够交换的任何其他商品的量，取决于生产商品所必需的相对的劳动量，而不取决于付给这种劳动的报酬的多少”。由此马克思批判地提出了价值是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的理论。但就在这里，一些隐含的前提渗透进了价值理论：假定资本可以任意地获得资源，生产技术，劳动力;假定各方资本可以平等地加入市场竞争;假定生产商品的使用价值具有可替代性。这些前提是崇尚自由竞争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立论依据，但并非现实的经济图景。 马克思尽管还是有批判地接受了李嘉图的价值理论，同时也便接受了这些前提。关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关于平均利润，关于价格围绕价值轴心，都基于此。——马克思的确是对旧世界进行彻底否定的伟大革命导师，是前无古人的劳动阶级的理论家，但也正是因为前无古人，所以也很难设想马克思能完全彻底地摒弃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影响。无产者对有产者的理论批判在马克思那里有了质的飞跃，但飞跃不等于一劳永逸。

理论上的不彻底使资本主义的统治者有可能利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词句为自己辩护。现代资产阶级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社会的管理者而不是剥削者。他说：管理是复杂的脑力劳动，企业只有通过管理才能产生利润。利润中的一部分用于扩大再生产，这是我行使社会经济机器管理者职能的标志。利润中的其余部分是对我管理劳动的报酬。我是在优越的物质生活环境中成长，成才的，因此我的劳动力价值高，报酬自然也应比工人高——请注意，这和发达国家工人工资高的辩护如出一辙——于是阶级剥削的实质被阶级合作的假象掩盖，生存竞争的实质被社会和谐的谎言蒙蔽。穷者活该，富者理应的逻辑便又一次以理论以真理的形式得到肯定。而这一切都是在劳动价值论的框架内发生的。

其次，价值理论容易使工人运动产生或过左或过右的偏差。如果工资是劳动力价值的货币表现，是由价值规律所决定的，那么提高工资的罢工就是迫使资方违背价值规律，从而使企业面临受规律惩罚的危险，这样对双方都不利，所以还是不要罢工的好。价值规律如此，还是认命吧。资本家在抗拒罢工时，这是经常使用的伎俩之一：先声称企业会因提高工资而停工破产，无效时干脆宣布破产来迫使工人放弃罢工要求。一些罢工因此失败，工人被迫安于现状。与此相反，则是工人运动走向极左。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价值规律使单个企业的罢工成为违背规律的事，因此所能做的就是要推资本主义制度。在统治阶级力量还十分强大而工人的觉悟还很低的时候，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第三，价值理论无意中为统治阶级制作了一副精致的面具，上面大书：平等，自由。 劳动力就值这么多钱，我购买劳动力，劳动力得其应有的工资——公平交易。就象卢梭概述过的社会契约(契约一词暗示那是自由的人签订的平等契约)：“你需要我是因为我富有而你贫穷;那么让我们就来订立一个契约;我给你以替我服役的光荣，条件是你把你所剩的那点东西都交给我，以报偿我为使唤你而付出的烦劳”。

实际上，商品社会中的每一桩交易都不是以劳动量为基础的等价交换，从总体趋势上也不存在。垄断加欺骗——从麦哲伦式的欺骗到大规模的时装，广告欺骗——应有尽有。

马克思寻找和发现“价值规律”的时代是机器大工业刚刚兴起，家庭手工业还在呻吟挣扎的时代，是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时代，是古典政治经济学正为新的统治者描绘新的秩序与和谐的时代。那个时代虽然也已经出现资源，技术和市场的垄断，但垄断还是地方性的，局部性的。从一国或全球的总体来看，自由竞争占了压倒优势，因此资本的转移比较容易，供求关系的波动比较明显，从“看不见的手”抽象出“价值规律”也容易理解。即使如此，资本垄断在资本家手中，土地垄断在地主手中，也使劳动力价格低于其价值——不足以维持生计，谷物价格高于其价值——地租。随着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走向帝国主义，资源垄断、技术垄断、市场垄断日益明显，价格也就愈来愈和价值不相干。萨米尔·阿明写道：

因竞争的结果而发展的资本集中化在十九世纪末使资本主义制度的主要性质发生了质变。资本垄断形式的普遍化表明生产力的发展水平现在已经超越了生产关系的发展水平。因为垄断首先是对利润平均化的障碍。所以价格不再决定于以价值为基础的一般规律。价值规律的活动场所缩小了。价格体系中不再存在任何合理性，即使是表面上的合理性。价格决定于统治阶级内部的社会力量对比。直到这个时候，在决定相对价格时起作用的只是占统治地位的整个资本家阶级同其他阶级和社会集团之间的社会关系。从那时起就不再存在单一的利润率了，而是至少有两种利润率：一种管垄断部门，一种用于虽被垄断部门所统治而仍流行着竞争的部门。

但是毕竟马克思从这个可以为新统治辩护的“价值规律”出发，揭露和批判了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和压迫。他是怎样完成这一转变的呢?

秘密在于对劳动力价值和使用价值的分析。马克思认为劳动力的使用价值有其特殊性：它能创造出比劳动力自身价值更大的价值，而机器的使用只是使其价值一次次地转移到产品中去，不发生价值增殖。这样，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创造的价值和劳动力价值之差就构成了剩余价值，而这是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奥秘所在。针对资产阶级宣扬工资的劳动报酬说，马克思反驳道：工资是劳动力价值的货币表现，是劳动力价格。 而劳动本身没有价值。

这里存在两个逻辑上的漏洞。资方代表人可以责问：凭什么判断劳动力创造出了比他自身价值更高的价值? 在马克思看来这是不言自明的前提。在那个时代，剥削之残酷，劳动之艰苦使得包括小资产阶级在内的大多数人视此前提为当然。但是，当代西方发达国家普通工人的生活条件大大改善，工作日缩短，工作强度减弱 ，使得资方可以振振有词地宣扬：剥削已不复存在，劳动力创造的价值和他自身的价值已经相同。正如前面提到的，资方可以把自己打扮成经济机器的管理者。也就是说，这里有个循环论证：前提——(隐含的前提：剥削的存在)劳动力创造的价值比劳动力自身的价值高;结论——所以，资本家在剥削工人。这样，就悄悄放过了关键问题：为什么说资本家在剥削工人?

十九世纪的工人会说：我整天累得死去活来却忍饥挨冻，你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却脑满肠肥，你不剥削别人，难道靠喝西北风长膘不成? 的确，这一基本事实成为当时一切批判资本主义制度最无可置疑的出发点，最有说服力的论据。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工人也能住上宽敞的房子，坐上舒适的小汽车，享受现代厨房的面包，能种花养草，消遣影视录相，所有建立在十九世纪工人悲惨处境上的理论体系就都显得生硬，苍白，敌不过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大面积，高频率反复。

其次，关于劳动本身没有价值的说法也令人费解。实际上，在资本家眼中并不存在以劳动力价格购买劳动力然后强迫其进行超劳动力价值劳动的复杂过程。事情很简单，他以一定的货币换取一定形式，内容和数量的劳动。 至于货币换取劳动的比例，依据劳动的种类和性质而定，依据当时社会环境下劳资双方的力量对比而定，但和劳动力生存、繁衍所必需的生活资料数量没有关系。这是个劳动成果的争夺和分配问题。当资方的力量非常强，他甚至可以用极微的货币或生活资料换取大强度的劳动，如对印第安人和非洲人的强迫劳动;反之，当劳动者的力量增强，资方就不得不以更多的货币换取同样的劳动。劳动的种类和性质也影响货币对劳动的换取比例。我们可以设想一个用自己的纺织机为制造商劳动的十九世纪织工和二十世纪一个操纵着大型控制仪的仪表工的差别，织工的反抗最多无非是不再为制造商劳动，而仪表工的反抗可以使整个系统陷于瘫痪。这样，资方就不得不以比较过得去的生活条件来安抚仪表工。我们还可以设想一个打字员和一个高薪经理的差别。后者要做出无数个事关企业兴衰的决策，如果他觉得董事会给他的薪水少了，闹起情绪来，资方的损失就难以估量。名噪一时的雅科卡(又译艾科卡)受聘于克莱斯勒公司时，年薪高达百万美元，这是殊难用劳动力价值论解释的。

我国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煞费苦心地回答了为什么劳动没有价值的问题。理由有如下几条：

第一，任何商品，在出卖之前必须有独立的存在……

第二，劳动是形成价值的实体和价值的内在尺度，但它本身没有价值。……

第三，如果说劳动是商品就会否定价值规律，或者否定剩余价值规律。因为，如果说工人出卖的商品是劳动，那么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交换是等价交换还是不等价交换? 若是等价交换，资本家应把工人劳动创造的全部价值都作为劳动的报酬支付给工人，那末，资本家就不可能得到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的生产也就不复存在;若是不等价交换，即资本家经常用较少的物化劳动换取工人较多的活劳动，那就违背了价值规律所要求的等价交换原则。……

第四，劳动只有在工人被雇用以后才开始，这时劳动已属于资本家而不属于工人，工人不能出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四条理由中，第二条无非是重复了要论证的结论。第一和第四条不附合实际的劳资合同情况，更不附合连人格都已商品化了的商品社会的商品交换情况。第三条说得明白点是，如果劳动是商品，那么价值规律 便不存在;既然价值规律存在，劳动便不是商品。 但是价值规律的存在又是怎样得到证明的呢? 为什么要选择价值规律的存在而否定不平等交换的存在呢? 两者究竟是那个更附合实际呢?

五、结束语

事情看来很有意思。 马克思以剥削的存在为前提，通过劳动力使用价值的特殊性，列举了大量社会，经济生活事实，证明了剥削的存在，从而引起了劳动大众的强烈共鸣，也表明了马克思鲜明的无产阶级立场——但是剥削的真正含义却是也只能是巨大的社会不平等，这在当今世界依然是铁的事实。正如辩证法提示的，认识总是在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不断运动中提高的。马克思主义也不例外。

马克思毕竟是历史中的马克思，不是超历史的人类导师。他改造了古典政治经济学——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中的一个工具——来剖析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但终究没能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彻底决裂，留下了理论上的缺陷。只有正视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的缺陷，才能以马克思那样鲜明的无产阶级立场去发展马克思主义。


[1] 《十八世纪产业革命》中译本54--55，P·图芒。

[2]《资本主义史1500——1980》中译本P45，米歇尔·博德。

[3]《资本主义史1500——1980》中译本P113，米歇尔·博德。

[4]《政治经济学教程，1828--1829》，让·巴蒂斯特·萨伊。

[5]《资本主义史1500——1980》中译本P165，米歇尔·博德。

[6] 《资本主义史1500——1980》中译本P165，米歇尔·博德。

[7]《我的工作和生活》P124，亨利·福特。

[8] 《大卫·李嘉图著作和通信集》，皮罗·斯拉法编，第六卷(1810--1815)，P247。

[9]《论人类不平等 的起源和基础》中译本P149，让·雅克·卢梭。

[10]《不平等的发展》中译本P52--53，萨米尔·阿明。

[11]《政治经济学原理》P112，卫兴华、顾学荣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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