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不多久之前,相比于严谨的微观经济学,经济学家对“宏观分析预测”的靠谱性自己都不太当真。看看顶级学者是如何“吵架”的,可以破除对经济学家的过分迷信,从而达成更深入的理解。 
  “罗伯特·卢卡斯可能是1970年以来,对宏观经济研究影响最大的社会科学家之一。”199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颁奖典礼上,颁奖词的第一句如是说到。卢卡斯提出的“理性预期”理论打破了自凯恩斯以来,经济学微观研究与宏观政策相割裂的局面,指出宏观经济分析应该具有微观基础。“这改变了宏观经济分析,并加深了我们对经济政策的理解。”
  
  而在今年诺奖评选前夕,罗伯特•卢卡斯与埃尔赫南•赫尔普曼、安格斯•迪顿、达龙•阿西莫格鲁、阿巴吉特•班纳吉齐聚一堂,9月5日,主导诺贝尔经济学奖评选的国际经济研究院50周年学术庆典上,这五位当今世界最顶尖的经济学家们,就“如何在经济增长和发展领域,沟通微观基础和宏观政策”展开了激辩。
  
  “如何看待当前微观基础和宏观政策之间联系的缺失?”、“是否有必要对进行补救?”、“如何进行补救?”。主持讨论的斯德哥尔摩大学经济系、伦敦经济学院教授托斯顿•佩尔森,在发言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提出了关系到“宏观经济学究竟靠谱与否”的三个核心问题。 
  
  “微观基础和宏观政策之间的所谓鸿沟,其实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大。” 埃尔赫南•赫尔普曼教授认为情况没那么严重。他来自哈佛大学经济系、在“新贸易理论”和“新增长理论”方面卓有建树。就当前的经济增长理论和发展经济学而言,几乎所有重要的研究都会从微观基础出发,先理清经济主体的行为动机,再上升到宏观事实和政策解释层面。例如,当前经济增长研究领域关注对微观机制(人力资本积累、研发投入等)的探讨;在政治经济学领域,经济学家们热衷于从微观角度的制度变动切入。赫尔普曼教授对这些研究方法表示赞同,他认为沟通微观基础和宏观政策意义重大,特别是对宏观经济学家来说。“一个好的宏观经济学家既要能够把握宏观事实,又要能够对形成这些事实的微观主体行为有深入的洞悉。”
  
  但普林斯顿大学的安格斯•迪顿教授不同意。尽管已经存在一些沟通微观基础和宏观政策的经典范例(如从个体的消费储蓄行为出发、通过微观加总得到了宏观上储蓄和消费数据的生命周期模型),但是其并不像赫尔普曼教授所说的那么普遍。“如果更加仔细的去推敲现存研究中那些从微观到宏观的跨越,其实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陷。”例如,为了得到宏观解释,人们往往只注重一方面的微观事实,对其他方面的微观事实置若罔闻或是做出错误的假设。由此他认为,经济学家仍然需要改进方法,以更好的将微观和宏观更加有效的联系起来。
  
  迪顿教授认为,一个比较有希望实现这一目标的方法,是新近兴起的随机控制试验。因为其允许经济学家在关注少数几个微观行为的同时,又不忽略其他未知因素对宏观结果产生影响的可能。“随机控制试验,也许能够比较好地帮助宏观经济学家们弄清相关现象到底为什么发生。”
  
  麻省理工学院经济系的达龙•阿西莫格鲁教授是有名的“大炮”,多年来一直批评那些不靠谱的宏观研究,“我们需要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缺失问题。”他指出,我们应该看到宏微观联系缺失是客观存在的,正如某些自然科学领域也存在宏观和微观脱节现象,但是社会科学的特殊性要求经济学家应该在宏微观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毕竟我们既要知道是什么,更要知道为什么,而为什么很显然来自于经济主体的微观行为”。
  
  但是为什么长期以来,这种缺失没能被填补呢?阿西莫格鲁认为,其原因既在于逻辑关系理解欠缺,也在于处理方法上的不足。举例来说,如果经济学家能够提出合理参数校准和加总方法,那么解决宏微观脱节问题就十分容易了。特别是在政治经济学中,经济学家首先必须从逻辑上找到产生宏观事实的最重要因素,然后再收集这些因素的微观证据并予以加总,以求符合存在的客观事实。此外,阿西莫格鲁教授还提出,可以考虑采取渐进的办法解决这种缺失问题,如细分经济学的层级。“在微观和宏观之间,我们可以有中观甚至更多的层级,相信合理的划分层级,可以帮助经济学家们理清必要的逻辑关系,找到加总的办法。”
  
  作为在场的唯一专攻微观的经济学家,麻省理工学院的阿巴吉特•班纳吉教授成为了少数派。他一上场便明确表达自己的怀疑态度,“想为世界绘制唯一的地图,是办不到的”。其言下之意是经济现象复杂纷呈,不可能找到唯一的理论来解释所有的问题。
  
  在班纳吉教授看来,试图进行所谓的沟通宏微观就是在试图建立一个普适的统一理论。从这个角度来看,沟通经济学微观与宏观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更进一步,与其将精力放在这个问题上,还不如更加精致的去研究微观问题。“当人们对个体的行为动机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时,将这些结果汇总起来就能得到世界表现出来的宏观现象。”在加总的问题上,班纳吉教授赞同阿西莫格鲁教授的观点,即“加总是十分重要和关键的,应该引起经济学家的重视。”但同时他也强调,“除了微观机制和技术上的加总,经济学家没有必要再关注其他的层面。”
 
  面对如此质疑,曾因为宏观经济学构建微观基础而获得诺奖的罗伯特•卢卡斯教授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回击。他表示,尽管微观经济学家并不侧重宏观研究,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宏观事实不存在,宏微观之间的联系不存在。“如果我们承认这种存在,就应当对其进行深入的研究。”
 
  比较好的传统是首先从数据上澄清宏观事实,然后在一般均衡的框架下,实现从微观到宏观的过度,以求最后的结果符合宏观数据。虽然当前很多人对代表性个人或家庭、同质性等假设极不赞同,但是从过去的研究结果来看,这些假设发挥了重要作用。“建立在可靠经济学直觉上的一般性假设,在方法论上仍然有其可取之处,即使现在我们已经不能满足于此。”
 
  阿西莫格鲁教授也明确批判了“沟通微观与宏观是伪命题”的观点。他表示,连接微观与宏观的中观或者其他层次,将是实现宏微观沟通的有效方式。因为逻辑层次梳理的不清晰而认为是沟通无望,是说不通的。对于微观机制和加总技术的认可,不代表可以抹杀宏观分析的重要性,尤其在经济学这样的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经济研究既需要从微观机制中找寻“为什么”,又要利用宏观事实中“是什么”来对其进行验证。仅考察微观个体,然后简单进行加总,得出的结论是有风险的。
  
  原定90分钟的讨论争辩得难解难分,几经延迟才结束。微观基础与宏观政策之间的鸿沟,这一问题涉及经济学体系构架与重组的根本,一直让经济学家们不断争论,为的是不断提高理论研究和政策分析的科学性。不多久之前,相比于严谨的微观经济学,经济学家对“宏观分析预测”的靠谱性自己都不太当真。而看看顶级学者是如何“吵架”的,可以破除对经济学家的过分迷信,从而达成更深入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