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20世纪50—80年代的著名“剑桥资本争论”揭示出主流新古典理论存在不可避免的逻辑矛盾,表明目前国民收入核算体系中所有由货币量值表示的统计变量完全由社会关系或特定的货币金融体系决定,而与主流经济学基于生产函数的技术分析无关。马克思经济学研究的是现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与之相联系的生产关系与分配关系,其核心是以货币为基础的资本与雇佣劳动,由此形成以获取货币利润为目的的特殊竞争制度或比谁挣钱多的游戏。通过采用抽象的价值与剩余价值概念说明这种资本主义关系的性质并阐释现实中的工资、利息、利润和国民收入等概念,马克思在表明资本主义企业成本收益计算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用于讨论现实资本主义的有效需求和经济波动问题,并表明由有效需求决定的收入分配来自于资本主义经济为利润和资本积累而生产的性质。由此阐明,马克思经济学所关注的正是现实经济中由货币和国民收入核算统计变量所表示的资本主义竞争与收入分配的社会关系,主流经济学对这些统计变量和现实经济问题的解释是完全错误的。
关 键 词:马克思经济学;资本主义;货币;社会关系
作者简介:柳欣,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
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所长、原《南开经济研究》副主编柳欣教授因病于2013年10月24日上午10时40分逝世,终年57岁。柳欣教授长期从事理论经济学研究和教学工作,成就卓著,独树一帜,在国内外具有广泛的学术影响,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经济、马克思经济学基本理论、价值分配与资本理论、货币与宏观经济学、凯恩斯经济学和经济学方法论等。《马克思经济学与资本主义》一文是柳欣教授生前完稿的最后一篇学术论文,他生前对这篇论文极为重视,文章历经多次修改、增删和润色及至最终成稿,然而该论文尚未发表他便溘然离世。为此,我们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整理出版柳欣教授的这篇学术论文,以纪念他卓越的学术成就和他终其一生孜孜不倦地努力追求学术真理的勇气和精神。
一、引言
马克思经济学所要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与之相联系的生产关系与分配关系。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核心是资本与雇佣劳动,即资本家使用货币资本购买劳动力以获取货币利润。马克思首先采用抽象的价值和剩余价值概念来说明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性质,然后把这种抽象的概念用以说明现实中的工资、利息、利润和国民收入等概念的性质,表明资本主义企业的成本收益计算和为获取利润的生产目的,以此说明资本主义的生产和分配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用于讨论资本主义经济中的有效需求和经济波动问题。
19世纪70年代的“边际革命”使经济学研究转向了资源配置的技术关系,以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为代表的新古典理论成为西方的主流经济学,其对经济学研究的统治迄今已近一个半世纪。在今天主流经济学的教科书中,“资本主义”已完全消失,资本成为一种生产要素,工资、利息与利润只是生产要素的价格,并取决于生产要素的边际生产率。当然,对于新古典的资源配置理论,我们可以认为它是完全正确的,主流经济学往往也把这种理论应用于对现实的劳动市场和资本市场的解释。然而问题是,现实资本主义经济中的工资率和利息率(利润率)究竟是不是表示生产要素的边际产品呢?新古典理论中的资本、工资、利息和利润等概念与现实中以货币价值或价格表示的这些概念是相同的吗?
现代国民收入核算统计开始于1929年,同一年美国爆发了严重的金融危机。可以说,1929—1933年的“大萧条”孕育了“凯恩斯革命”的诞生,但在新古典理论强大的思想意识所形成的观念和教条的无情统治下,凯恩斯的理论很快被融入到新古典经济学,并成为新古典微观经济学的宏观经济学。其中,新古典经济学家通过“总量生产函数”把国民收入核算的统计变量完全纳入到新古典的技术关系分析之中,最典型的是把国民收入的统计变量截然划分为实际变量和名义变量两个部分,如实际GDP和价格水平、实际工资与名义工资、实际利率与名义利率,当然还可能有实际资本和名义资本。也就是说,新古典理论把国民收入的统计变量完全套用到总量生产函数之中,再加上决定名义变量的货币数量论,由此成为研究反映宏观经济波动的各种统计数据的基础。
然而,这些国民收入核算的统计变量是不是表示新古典生产函数技术关系的变量或概念呢?经济学家们至今似乎对此没有提出过疑问。在上个世纪50—80年代那场空前激烈的“剑桥资本争论”中,作为争论双方的新剑桥学派和新古典学派经济学家都没有意识到,那些争论的焦点在这些现实的国民收入核算统计概念中与新古典理论中同样称呼的概念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实际上,剑桥资本争论的结果所表明的一个重要结论是:“国民收入核算体系中以货币量值表示的所有统计变量与新古典理论的生产函数或技术分析是完全无关的,而是来自于资本主义经济关系,或特定的货币金融关系。”尽管新古典经济学的理论熏陶造就了人们天然地认为这些统计变量是“真”的,即表示实物的要素投入和产出的关系,并把这种由生产函数表示的资源配置作为经济学研究的主题和宏观经济学的基础。然而事实上,这些统计变量所表示的只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关系或“比谁挣钱多的游戏”,与技术是完全无关的。马克思经济学所要研究的正是由资本主义的经济关系所决定的目前国民收入核算体系中统计变量的性质和它们之间的关系,这恰恰是目前主流经济学教科书中所要研究和解释的现实问题;而主流经济学从技术关系角度对这些问题的解释则是完全错误的,因为这些问题只是由马克思经济学所研究的社会关系决定的。
二、资本主义:价值与货币
价值理论不仅是马克思经济学中最富争议的领域,同时也是理论经济学中最具争议的问题。1951年,斯拉法在其编纂的《李嘉图著作和通信全集》的序言中,提到了古典经济学家李嘉图终生想要寻找的“绝对价值”,以表示国民收入中工资与利润的分配份额。这个绝对价值,用今天的语言来讲,实际上就是国民收入(GDP)的测量单位。作为总量指标的国民收入,如果面对的是各种异质的产品,比如小麦和燕麦,我们需要一个同质的单位进行加总,以获得一个同质的总量。当然,如果采用劳动这种同质的单位来计量,虽然可以进行加总,但却不能表示劳动生产率和实物产品产量的变化;而且当两个部门的“资本构成”(资本劳动比率)不同时,劳动生产率的变动和利润率的变动都会影响到相对价格和收入分配,这使李嘉图在1817年采用单一产品的“谷物模型”所证明的命题不再成立。
1953年,新剑桥学者罗宾逊提出了异质资本品的加总问题,并由此引发了著名的“剑桥资本争论”。1960年,斯拉法在其名著《用商品生产商品》一书中把李嘉图的难题套用到新古典理论中,表明新古典的相对价格一旦加总为总量将导致严重的逻辑矛盾。进而,这一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很快被延伸到有关马克思价值理论的讨论中。比如,斯蒂德曼用一个资本劳动比例不同的异质品模型进行证明,得出了在某种假设条件下劳动价值可以是负值的结论,萨缪尔森则重新提出了关于马克思的转型问题在逻辑上不可能成立的问题。实际上,斯拉法的模型已经证明,由于在异质品模型中利润率的变动会影响相对价格,从而收入分配的变动将使由相对价格加总的总量(国民收入)发生变动,这使古典学派和马克思经济学中的工资率(工资)的上升将使利润率(利润)下降的命题不再成立。显然,“剑桥资本争论”中存在的新古典理论的加总问题在古典学派和马克思经济学中是同样存在的。由此,当“剑桥资本争论”中的问题不能得到解释时,20世纪70年代马克思经济学的复兴被完全终止了。
面对那场以失败告终的极其激烈和复杂的“剑桥资本争论”以及马克思价值理论的争论,人们是否应该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即:问题的复杂性可能并不在于问题本身,而在于观念上出了问题,而经济学家们可能并不十分清楚地知道争论的问题所在。长期以来,统治经济学界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新古典理论的观念一直顽强地盘踞在人们的头脑中,禁锢着经济学家的思维,这就是统治经济学研究的“实物”产品的生产和分配。新古典经济学家讨论的是实物产品的生产,古典经济学家讨论的是实物产品的分配,而国民收入的计量似乎不能离开这种实物产品。那么,在经济学研究中是否存在完全脱离这种实物产品的生产与分配的价值概念呢?实际上,这个价值概念就是国民收入(GDP)和国民收入核算中的统计变量。在“剑桥资本争论”中,作为争论双方的新剑桥学派和新古典经济学家都没有意识到,GDP和国民收入核算的统计变量可以完全不依赖于实物。这场争论起因于罗宾逊对总量生产函数的批评,当然也涉及到总量生产函数对国民收入核算统计变量的解释,即新古典增长理论。但在罗宾逊1973年出版的那本试图取代新古典教科书的《现代经济学导论》中,作为新古典理论核心的实际GDP和价格水平依然充斥着全书,这正是问题所在。
对于实物产品的生产,新古典的相对价格理论显然是一个完美体系,比如通过表示产品和生产要素稀缺性的相对价格可以使资源得到最有效配置。然而,我们却不能把构成GDP的各种产品和劳务的价格相加以得到一个表示实物总量的GDP。一方面,新古典的相对价格是一种稀缺的指数,把两个表示稀缺的指数加在一起是毫无意义的;特别是产品的稀缺性取决于人们的偏好,那么随着人们偏好的改变,相对价格和GDP的总量也会随之变动。另一方面,对于新古典的资源配置而言,这里只需要相对价格而根本就不需要总量,即国民收入或GDP的总量对新古典理论是没有意义的,当然其理论中也不可能得到这个总量。
对于李嘉图的分配理论而言,如果讨论的是实物产品的分配,采用简单的劳动价值论是可以解决这种异质产品加总问题的;如马克思采用劳动时间的计量,通过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的划分即可解决工资与利润的分配问题。作为一个“思想练习”,这种劳动价值论的推论完全可以采用新古典理论的多种要素模型。比如,必要劳动时间取决于劳动的边际产品,剩余劳动时间是其它生产要素边际产品(如利息和地租)的加总。然而,当我们这样进行逻辑推论时会发现,如果马克思的分配和剥削理论是建立在这种实物的劳动价值论基础上的话,那么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就只是新古典理论的单一生产要素模型,它根本无法战胜新古典理论。因为新古典异质品模型中包含着一个强烈的命题,即如果要使资源得到最有效配置或使可以分配的面包做到最大,就必须按照新古典的要素边际产品等于要素价格来形成市场的相对价格,从而也决定了要素“初次分配”的新古典边际生产率分配理论,这被称为经济学的“实证分析”;随后的“规范分析”认为利息和地租是不劳而获的剥削收入,则完全可以通过ZF对利息和地租征收100%的税进行收入再分配。这样,新古典理论对马克思经济学的攻击在逻辑上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来源:《南开经济研究》(津)2013年6期 作者:柳欣
http://www.cssn.cn/mkszy/mkszzjj/201407/t20140725_126805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