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PayPal Mafia的教父Peter Thiel刚刚来过北京,他和Elon Musk一样,推崇在创业中坚持第一性(first principles)的思维方式。特别是后者,斯坦福大学研究生一年级的辍学生希望通过物理学研究方法推演商业的本质,而不是“类比分析”或者“经验总结”。但是在中国,我们听到的更多的是“台风口猪都能飞起来”这样脍炙人口的经验总结或者“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样的心灵鸡汤。或许这些建议更具有操作性,或者更能让创业者充满能量。
“一个生命有机体在不断地产生熵——或者说在增加正熵,并逐渐趋近于最大熵的危险状态,即死亡。要摆脱死亡,要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环境不断地汲取负熵。一个生命有机体具有推迟趋向热力学平衡(死亡)的奇妙能力,就像是活有机体吸引一串负熵去抵消它在生活中产生的熵总量,从而使它自身维持在一个稳定而又低熵的水平上。”
——引自薛定谔 《生命是什么》 1943年
每个人对科学与艺术的理解不尽相同。我的理解中:科学是不依于人而独立存在的客观规律,充满绝对性与确定性,现在将来皆而可行;艺术同样是不依与人而独立存在的客观规律,却充满相对性与不确定性,现在将来都未可知。但事实上是,如今的科学出现了艺术的不确定性,比如量子物理,而艺术却出现了科学的确定性,比如音乐或诗词是可以被计算机解构创作的。
科学与艺术的叠加态就像光的波粒二象性,就今天的创业主题来说,创业也一样,充满着科学与艺术的叠加态。我们会发现,越小的生意,小到SOHO一族,创业的艺术成分远高于科学,而越大的生意,比如对于独角兽公司,一家企业立志做大做强,誓朝十亿美金,百亿乃至千亿美金去的,那么其一定是科学成分远大于艺术成分。这像极了经典力学更适于宏观世界,而量子力学更适于微观世界。
孙子说,以正合以奇胜,正合对于立志要做大的创业公司来说长远来讲其意义远大于奇胜,事实上,最伟大的公司从来不是追求胜,而是追求活。引子说了这么多,那么究竟对于那立志做大做强的创业者来说,其最大的科学范式是什么?,我认为是:
熵与负熵
熵最早是个物理学概念,于1850年德国物理学家鲁道夫·克劳修斯首次提出,用于度量一个热力学系统的无序程度。比如,在一个封闭的孤立箱子内,当一个高温物体接触一个低温物体时,只要给一定的时间,高温物体总会自然地以一种不可抗力向低温物体传送能量。我们可以粗暴地简单理解为高温分子因为热胀,无处可容身,最后每个暴躁的高温分子上蹿下跳被拥挤着向更为开阔的低温空间不自觉转移,而也有一部分低温分子自身也在无规则运动中被挤到高温空间转移后的空余位置,当能量均匀所有分子温度渐渐一致平静下来后,最后每个分子身边的邻居都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这时候的混乱程度就达到了最大值(熵最大)。
这个过程也被称为熵增过程,由此也诞生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又称“熵增定律”,即:在自然过程中,一个孤立系统的总混乱度(即“熵”)永远不会减小。
很明显,熵对应着跟序的关系。在微观态,这个关系已由玻尔·兹曼给出一个精确定量关系:熵=kln(D),k是玻尔·兹曼常数,D是讨论物体原子无序性的定量量度。D越大,熵就越大,就是熵增,D减小,熵就减小,就是熵减,但再怎么样熵都是大于等于零的。对应于上面的例子,如果对高温物体进行降温,就是一个熵减行为。好了,我们是来讨论创业的啊,搞半天物理的熵概念,究竟跟创业有什么关系呢?不要急,我们再来看看生命与熵的关系。
生命的特征是什么?一个物质什么时候可以认为是活的?薛定谔认为,当“它”保持在“做某些事情”、保持运动、持续与环境交换物质,且其期望比一个无生命物质在类似情况下“保持下去”的时间要长得多。
这是一个很伟大的创见。我对这句话的个人理解是,生命的特征一个是它的目的性,do something,一个是它的运动性,keep moving,一个是它的不死性,never die。只要满足这三个特征,“它”就是生命。不死性会有误解,什么生命是不死的?万物皆有死的时候,包括死本身,但是生命是唯一一种有意识的不愿意死去的“东西”,也是唯一一种希望时间越多越好的“东西”,这就是它的不死性。
因为这三个生命的特征,生命与自然相依又与自然相抗,还是薛定谔说的精确,生命的特征所展现出来的表象是:生命有机体在尽一切避免衰退为惰性的“平衡”态,因而才显现出生命之谓生命的活力。
生命是如何尽一切方法避免衰退为惰性的“平衡”态?薛定谔认为是:
新陈代谢
文章开头这段话引自于薛定谔《生命是什么》第六章第四、七节。我认为这段话就是生命能够维系,乃至追求长生的最伟大方法论。以下,请允许我粗糙地推演下有机生命是如何以负熵为生的逻辑进行进化的。
负熵为生第一步,万物要存在,必须先稳定有序
我们都知道,原子分子级别的粒子无时不刻各自在进行着毫无秩序的热运动,但是,宇宙是由稳定的物质所占据的,只有稳定才能认为“你”所存在,“你”存在的时间之长足以值得宇宙为尔命名,凡是不稳定的存在统统已被宇宙所抛弃了。所谓适者生存,实则是稳定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stable),这句话出自《自私的基因》作者理查德·道金斯。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存在即生命。岩石,水,空气,一切宇宙至今还存在被我们所命名的物质都是生命,无以穷尽的粒子为了让自己存续下去,多刷一会存在感,彼此组合成了万物,在粒子级别它拼命寻求与其他粒子组合成稳定结构,拼命永无休止地运动,拼命让自己“活”下来,这是广义的生命,但是今天我们只讨论有机体的生命,也即狭义生命。
有机体大分子最早是通过水、二氧化碳、甲烷和氨等在远古地球的闪电外力下,以一种能量形式的转换,通过化学反应,使得大分子与大分子相互蜕变成有机大分子(嘌呤与嘧啶),从而变得更稳定,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他们逐渐占领漂浮在了整个原始海洋,俗称生命的原始汤。
但是注意,每条有机分子链条的稳定组合却是有序的,每个分子会选择某些与它接近的亲和力分子形成正序列,也会选择与其反向吸引从而形成互补的反序列,所有目的都是为了稳定,但其组合却是有序的。这种盲目无意识的有序是怎么诞生的我并不知晓,但几十亿年的自然进化告诉你,完全无序组合的生命还在我们眼前的还有吗?
负熵为生第二步,去中心化生存,必须要复制有序
我认为生命有两个存在分支,一个是中心化生存的无机生命,一个是去中心化生存的有机生命。岩石,水流,空气等是中心化生存的典范,它们分别代表固态、液态、气态的三种生命形态,它们全是单一物质或少数几种物质的集中式抱团生存,每个物质都是各自为阵完全独立的,如果将其全部脱离分解,马上将不复存在;但是有机生命的最大特点是,诞生出了一个非凡的大分子,即,能够不断分裂复制自我的大分子——复制基因,这个叫DNA的大分子。
虽然不知道它是如何偶然学会复制自己的,但是我们知道,再小的概率,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在无穷时间的条件下,它是迟早会发生的。区分中心化生命与去中心化生命的唯一标准,就在于前者是集聚统一,后者是分裂复制。
但是一样,复制是需要有序的,一条被大自然数亿年偶尔得来的稳定大分子链条,其形成的序列必须完全拷贝才能形成一样的稳定性,因为一旦复制的序列发生无序的错误,谁也不知道自然会给它什么样的后果。但是错误依然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科学的艺术性,总会有一定的可能性出现错误,而错误本身却又被自然当做了进化的试验品,绝大多数错误的序列消失了,但是有一些“错误”成为了新的品种与原先的有序大分子链进行了竞争更优劣。于是,差异化生存就诞生了。
负熵为生第三步,差异化生存,必须要选择有序
我认为,差异化生存是自然进化表现出来的最智慧一面,虽然很有可能只是因为错误被迫差异化,但恰恰是错误让生命尝到了差异化的甜头,从而成就了生命的反脆弱性。在混沌初开的原始世界,我相信无序是世界的主要形态,但是在引力、电磁力、强相互、弱相互四种力的束缚下,世界逐渐进入有序,特别是有机生命的诞生使得有序的最强大力量分支开始呈指数型增长的进化,史无前例地冲击着原本无序的世界。
然而,无序与有序两极之间的博弈消长如道之阴阳,无序的可能性与不确定性总会冲击有序的力量,如气候的变化、陨石的撞击、磁场翻转……在过去几十亿年间,有机生命为了应对这种不确定性的办法就是不断试错,以此多元化自己的基因库,在平和安详的时代多用显性基因不断优化自身,在剧变环境与应激条件下,启用某个预备的隐形基因来适应。
我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所谓的突变,其实就是生命在有意识的试错?我们来看下《生命是什么》中薛定谔提到的这捆麦芒。对一捆纯种麦芒的每一株麦芒的长度相比于其麦穗数作一个统计,如下图,中等位长度的麦芒麦穗数占优,长度增加和长度减少麦穗数都要减少,现在将涂黑的明显高于平均麦芒长度的麦穗选择出来进行播种,按照传统达尔文理论,预期会出现一条极大值向右方移动的柱状曲线图,但是实际的试验出来结果是,这条麦芒的麦穗培育出来的后代麦芒的长度与麦穗数曲线图竟然完全一样。如果选麦芒特别短的麦穗作种子,结果也完全一样。
无独有偶的是,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孩子,如果孩子数足够多,孩子的个数与身高,也会有类似的曲线图,中等位个数的孩子身高差不多,但总会有一两个孩子要么比平均身高高不少,要么比平均身高矮不少。这样的例子,在我的大家族以及接触的其他大家族里多次验证。可以猜测的是,如果对一个人自己进行克隆,其克隆群体也一样会出现这样的身高曲线图。
这就是序的力量。生命用差异化生存的高斯分布序来最大程度应对无序的不确定性,高个与矮个看上去是偶然的错误,但却是生命在预备哪天人类需要更高的高个,或者哪天需要更矮的矮子,所有的矮子与高个都是为生命的序做了一定的牺牲,但整个人类却呈现出了最大的稳定性,或者所谓的反脆弱性。如果哪天人类需要极高个才能生存了,那么离人类的亿分之一突变出极高个也不远了,但这个极微概率的突变错误恰恰适应了彼时环境的需要,从而变成了正确。
创业与负熵
经过如上三层的啰嗦推进,才终于到了今天要讨论的主旨。如果你不认同上面熵与生命的关联逻辑,不认同生命逻辑与创业逻辑的极大相似性,那么建议你就此终止阅读,我为耽搁你这么多时间表示抱歉。
如第三节所述,再卑微的生命,都有它的三个特征:目的性(do something),运动性(keep moving),不死性(never die)。创业如是。创业公司是否活着的三大特征:
公司是否还有明确的创业动机或愿景
公司是否还在不断的运动拓展
公司是否还有强烈的不死意愿
不管公司做得尾大不掉还是濒临倒闭,只要还有保持强烈不竭的不死意愿,公司就能继续活着,这是任何公司保持不死的最大秘诀,但听起来却像是句废话。对应于生命负熵为生的三步,创业公司要负熵而生也有三个步骤:
首先,必须打造一个稳定有序的团队结构
一个人也可以代表团队,但是是极不稳定的,尤其在早期创业中,合伙人团队的搭建可以说至关重要。天使湾根据早期投资的多年经验,我们认为选择价值观一致的正序结构、技能互补的反序结构是相对较为理想的团队组合。在早期,技能互补的反序结构如产品、技术、市场在短时间组合成功是较为艰难的,对CEO的找人能力是个严峻的挑战,此时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之前,可适当降低技能互补性但唯一不能降低要求的是价值观一致的正序结构。价值观一致的正序结构是打造稳定团队的第一优先级。
其次,必须构建起一组能够复制的有序DNA
生命逻辑对互联网创业最大的启示就是分布式去中心化的生命组织结构,从0到1的过程,就是如何构建一组能够分裂复制从而使得生命快速进化增长的DNA信息编码,这套信息编码就是1。寻找这个能够分裂复制的“1”是最考验最折磨初创团队的,我可以说绝大多数初创团队是死在寻找这个“1”上,而且不客气讲,不少现在拿了A轮乃至B轮的公司,很多也还没有真正找到能够分裂复制的“1”。
我们以O2O为例,为了寻找“1”,从区域一个点突破验证,将产品业务跑通,这个过程就是磨合团队的1,线上产品的1,线下服务流程的1,地推方法的1,各个1的体验真正有了一些1的雏形,才可以尝试拓展其他区域,在通过其他区域的反馈中获得“1”的进一步迭代。
以此类推,当一个城市彻底能够证明这个“1”的茁壮型与进化柔韧性后(以一定市场占有率与用户体验满意度为指标),才能够敢将这套有序的DNA编码分裂复制到其他城市,以至全国。现实情况是,有太多O2O公司,在一个区域的“1”还完全不知所以的情况下,就开始贸然全城出动,过快的正熵增长行为对一家资源极其有限的初创公司来说是较为致命的。
最后,必须应变一套有序犯错的多元化基因库
所有伟大的创新都孕育在错误当中,包容错误,就是包容创新。与其说这是第三步,我倒更愿意把这条当做初创公司自始至终需要默记于心的准则。初创公司能够在当下竞争林立的商业环境中生存下来,并且可以成长为大树,最核心就是差异化生存,差异化一是避免了竞争,二是顺应了时代因为不确定性而带来的需求变化。但是追究根本,差异化源于哪里?
我们还是从生命逻辑找找蛛丝马迹。单细胞生物的基因库是比较单一的,但是它们一样也生存了几十亿年,比如细菌,比如很多病毒,它们的生命逻辑就是将前面两步做到了登峰造极,这种对应的产业形态,就是浙江及福建的一些集群化产业,一个小城只生产拉链、袜业、五金、木雕、鞋子……
很多欧洲的老牌奢侈品公司也是这个逻辑,几百年下来就只人工生产手表、皮包、家具等等。单细胞生物在地球环境相对平和,没有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条件下,这种极致单一的专注简单是非常具有生命力的,它的最大问题就在于突变性不足,在应对复杂环境、多变不确定性时代下就显得非常痛苦甚至直接等死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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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3.19 36氪/叶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