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镇化带来的困惑 作者: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撰稿人 
白天 
和中国城镇化的数据相比,我要探讨的问题在官方的字典上找不到。媒体报道的都是城市该给进城的群体提供什么样的服务和便利,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上车排队、楼道里别挂蒜,鞋应该脱在自家房子里等等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显然上不了席面。
你或许会在餐馆,对一个阻挡农民工进店的店员表示不满,在公交车里为拿着整钞换不开的农民工塞上一块钱,但是,当他们成为你朝夕相处的邻居,事情会大不一样。
每一次的社会改革都有一种融合的痛感掺杂其中,城镇化过程也不例外。和房价成正比的是,进城正在成为趋势。村里的往镇上搬,镇上的要进县城。县里的打算去市里住,市里的还谋划着去二线甚至一线。
农村的姑娘们少而又少,若干年前的生儿子大潮导致现在女孩真的成了宝。城里没有房,男孩就没有竞争力,至于在城市买了房怎么生活,年轻人哪里管那么多。
进城的诱因是多元的:更多的工作机会,更好的医疗条件和生活环境,以及年轻父母们对城市资源的仰慕,城市扩建还把一部分城中村强行城市化。
城市出现了一种客观存在却又不成为研究主体的特点:好地段的城中村拆了再建,回迁的区域却令人不敢染指,房产买主们打听商品房是否有与回迁区的隔离。敏感的开发商很快发现这一特点,然后把回迁和商品区完全隔离开,不但大门各走一边,就连地下车库也互不相连。这种苦心积虑完全是市场决策的结果,而驱使市场决策的则是生活细节,以及万千个体的真实体验。
同事当年受口袋里的钞票限制,购买了一处回迁房。物超所值这事儿,事实证明是根本不存在的。
楼下总有无地可种的村民搬着小板凳集会式地乘凉,对外来串门的生脸孔无所不尽其极地盘问,这种保存自抗战时期的农村习惯,让生活隐私这种事变得很难。
个别不习惯闲下来的村民骑着小三轮到郊区外开荒,时不时在楼下晾晒点玉米花生,楼道里挂满了大蒜白菜,每个楼道都能找到压着大石头的咸菜缸,草皮铲了种点韭菜大葱,在他们的意识里,这还是村里的地,是自家区域。
当然,村民的质朴也是有目共睹的,需要搬上楼的送货箱,楼下阿姨的小儿子,抄起来就给送家去。
居住在三线沿海小城的高中同学刚刚经历了和邻居的战争,结果是这位刚安家不久的大学老师,不得不到处看房搬家解决问题。根源在于新邻居倾全家之力买房进城,搬来的第一天甚至按照农村的习惯,天没亮之前放了一个小时的鞭炮请来锣鼓队敲了一天,震撼了所有邻居。
接下来,住大瓦房的各种生活习惯和新房主一起搬进来。备课就总被各种声音打断,尤其是22点后,男主人像拖着半袋面一般踏上楼梯,开关门的动静可以唤醒整个单元,再和撒欢的孩子在屋里追捕撕名牌,这酸爽。
上门交涉的结果不太乐观。和邻居去谈公共环境、声音的传播原理、噪音等问题有点沟通不畅。数次交锋后落败。
打不过只能跑了。
上次说,大表哥在县城买房,春节前按照农村不空新房的习俗,全家高高兴兴去新家过年,我问他新房住的怎么样,他摇头叹气嫌邻居事多,“孩子在楼上跳绳找我们,拍小皮球也找,在村里住哪有这些事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能忽视的一点是,进城买房的大多数是生活在这个城市年收入并不低的群体。
比如承包某快递站的负责人,菜市场多个档位的老板,这批早年进城务工的实干家,已经通过多年的打拼拥有了不小的财富,但这些都不能解决进城过程中的问题。
我的新邻居是一对80尾的小夫妻,男主人是厨师,女主人是超市服务员,带着一个3岁的小男孩。男主人每晚都在23点后回家,女主人每个月有一半的日子21点超市盘点后回家。从幼儿园接回孩子已经晚上九点半还多,小孩子在幼儿园已经睡着,常看见孩子妈抱着一个小被子裹着睡熟的孩子回家。再后来,孩子的姥姥或者奶奶来帮忙,三代人挤在一室的房间。这个一室的房子耗尽了积蓄,甚至卖了老家的地,背着大几十万的贷款,但年轻的母亲谈起未来依然一片向往。
外出务工的年轻人们,也寄希望于通过进城,让孩子在城市读书来改变下一代的未来。我们都肯定,这势必是一个越来越好的过程,但这个过程注定会有涉及个体的阵痛。
我讨厌一个城市固化自己,不开放不包容的态度,总有比你所在城市高大上的城市也会这样对你。但是这开放这包容具体到个人去开展,又是多么力不从心。
千万别呛声:那你究竟什么意思?城市人就一定高级一定有礼貌一定有素质吗?就该让无厘头的户籍制度把人困在出生地动弹不得?
都不是。
人们自发地向一些区域聚集,是因为这里有着原有地不具备的优势。该探讨的是,如何让每个人呆的地方都有特色,都有留住我们的东西,即使有流动,在这个过程中,都可以让每个个体的融入不像钉子楔入木头一样尖锐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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