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社会主义不可能有经济核算

5. 准市场

      社会主义的显著标志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意志指挥整个社会体系内的全部生产活动。当社会主义者宣称用“有秩序”和“有组织”取代生产的“无秩序”，用有目的行为取代所谓的资本主义的无计划，用真正的合作取代竞争，用为使用而生产取代为利润而生产时，他们想到的总是用唯一一个机构的排他垄断权力取代无数消费者的计划和无数试图满足消费者愿望的生产者企业家和资本家的计划。社会主义的实质是完全消灭市场和交换中的竞争。社会主义体系中没有生产要素市场和要素价格，没有竞争。社会主义意味着全部行为的无限集中于一个权威的手中。仅仅在制订指导全部经济活动的唯一计划的时候，公民通过选举指挥者或指挥委员会进行合作，倘若有这样的选举的话。在其他时候，他们只不过是下属，必然无条件听从指挥者发布的命令，而指挥者照看他们的福利，是他们的监护人。社会主义的这些优越性，社会的实现所带来的全部福祉，都被描述为这一绝对统一和集中的必然结果。

       今天，社会主义学术领袖们正忙着为社会主义体系设计方案，其中保留生产要素市场、生产要素的市场价格以及交换中的竞争。这无异于充分承认经济学家的分析正确和不可反驳，是对社会主义计划的毁灭性批判。社会主义体系下不可能有经济核算。这个命题的证明不可抗拒地迅速取得了胜利。这在人类思想史上是史无前例的。社会主义者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决定性最终失败。他们不再宣称社会主义因为刷掉市场、市场价格和竞争而无与伦比地优于资本主义。相反，他们现在指出，社会主义下有可能保留这些制度，并以这种方式为社会主义社会辩护。他们正在为一个有价格和竞争的社会主义制订大纲。[1]

这些新社会主义者（neosocialist）的建议实在是自相矛盾。他们想要废止生产资料的私人支配、市场交换、市场价格和竞争。但与此同时，他们想要以如下方式组织社会主义乌托邦：人们表现得好像这些事情仍然存在。他们想要人们像小孩玩战争游戏那样玩市场。他们不理解幼稚的游戏多么不同于游戏所模仿的真实事情。

       这些新社会主义者说，旧的社会主义者（即1920年之前社会主义者）的一个严重错误是相信社会主义必然要求废除市场和市场交换，甚至相信这既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基本要素，又是其卓越特征。正如他们不情愿地承认的那样，这个思想是荒谬的，它的实现将会招致混乱。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又说，社会主义有一个更好的模式。有可能指导各生产单位的经理们按照资本主义下的方式处理他们所在单位的事务。市场社会里的公司经理按照自己的利益和后果经营，而是为了公司即股东的利益。在社会主义下，他将以相同方式经营。唯一不同在于如下事实：他的努力成果使整个社会富足，而不是使股东富足。其余方面相同，他像从前那样购买和出售，招募工人和支付工资，努力赚取利润。从成熟的资本主义管理体系向有计划社会主义国民整体管理体系的过渡将使平稳实现。改变的只有投资的资本的所有制。社会取代股东，人民分享红利。就这么简单。

       这一建议和所有类似建议的基本谬误是，他们用下级职员的眼光看经济问题，其眼界仅仅限于他们的从属任务。在他们看来，工业生产结构和资本在不同行业的配置和生产总量是刚性不变的，不考虑适应条件改变而需要改变这一结构的必要性。他们心目中的世界不发生进一步变化，经济历史已经达到其最终阶段。他们未能认识到，公司官员的经营活动仅仅在于忠实执行他们的老版（股东）委托给他们的任务，而且在执行收到的命令时，他们被迫使自己适应市场价格结构，而市场价格结构最终是由各种经营活动之外的其他因素决定的。经理们的经营活动，他们的买和卖，仅仅是整个市场运行的一小部分。资本主义社会的市场还完成把资本品分配到不同行业分支的全部运作。企业家和资本家建立公司和其他厂商，扩大和缩小它们的规模，解散它们或将其与其他企业合并。他们买卖现有公司和新公司的股票和债券。他们授予、撤销和恢复信用。简言之，他们完成组成资本和货币市场的那些行为。正是发起人和投机者的这些金融交易引导生产，以最好的方式，满足消费者最迫切的需要。这些交易组成市场。如果一个人消除了它们，他将无法维持市场的任何部分。留下的仅仅是无法单独存在和无法单独作为一个市场发挥作用的碎片。

       忠实的公司经理在企业行为中发挥的作用远不如这些工厂的创始人发挥的作用重要。他的功能仅仅是管理功能。他是企业家的助手，仅仅涉及次要任务。管理功能永远取代不了企业家功能。[2]投机者、发起人、投资者和放贷人，在决定证券和商品交易所和货币市场的结构时，决定了哪些次要事情可交由经理相机抉择。在致力于这些任务时，经理们必须使自己适应市场结构，而决定市场结构的因素远远超出了管理功能。

       我们的问题与管理活动无关，关注的是资本在不同工业部门的配置。问题是：哪个部门应当扩张或收缩？哪个部门的目标应当改变？应当开始建设哪个新部门？这些问题是忠实和有效率的经理无法回答的。把企业家功能与管理功能混为一谈的人看不到这个问题。在劳资争议中，与劳动对立的一方不是管理层，而是企业家（或资本家）。资本家主义体系不是一个管理体系，而是一个企业家体系。如果我们确立如下事实：决定生产要素在不同工业部门配置的不是公司经理们的行为，这并不贬低公司经理的功绩。

       不曾有人建议社会国民整体能够邀请发起人和投机者继续他们的投机活动，然后把他们的利润上缴国库。建议为社会体系建立一个准市场的人不曾想要保留证券和商品交易所、期货交易、银行家和放债者作为准机构。投机和投资是不能当作游戏来玩的。投机者和投资者用自己的财富、自己命运冒险。这个事实使他们对消费者负责，而消费者是资本主义经济的最后老版。如果你使他们摆脱了这个责任，你就会使他们失去他们的重要性格。他们不再是商人，而是一群从统治者——事务的最高指挥者——那里接受任务的人。然后，真正的统治者是他们，而不是名义上的统治者。他们必须面对名义统治者无法解决的同一个问题：经济核算问题。

       承认准市场的想法是荒谬的。准市场计划的拥护者有时含糊地提议另一个出路。统治者应当表现得像一个银行那样，按照竞价的方式发放贷款。这个想法也是失败的。在一个社会主义社会中，参与竞争资金的人自身没有财产。在竞价中，在承诺为借款支付过高利率时，他们自己不承受任何财务风险。至少，他们不减轻现任统治者的责任。借给他们的资金的安全性无法得到保证，不像资本主义下那样可以用借款人的财产提供部分保证。这一不安全的全部风险都落在可供利用的全部资源的唯一所有者——社会——身上。如果统治者毫不犹豫地把可供利用的资金借给出价最高者，他是在奖励厚颜无耻、粗心大意和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这等于让位于最不小心谨慎的空想主义者或恶棍。他必须自己决定社会的资金如何利用。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又回到了我们的出发点：统治者，在努力直接指挥生产活动时，没有得到智力劳动分工的帮助，而在资本主义下，它为经济核算提供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法。[3]

       生产资料的利用要么归私人所有者支配，要么归社会强迫机构支配。在第一种情况下，有一个市场，有生产要素的价格，从而经济核算是可能的。在第二种情况下，这些东西都不存在。指望集体经济的器官不是“无所不在”和“无所不知的”，[4]从而用这样的指望安慰自己是徒劳的。在人类行为学里，我们研究的不是无所不在和无所不知的神，而是仅仅被神赋予了人的智力的人的行为。这样一个智力的计划不能没有经济核算。

      说一个社会主义有市场和市场价格，如同把方的说成圆的。指挥生产的要么是追求利润的商人，要么是一个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独断权力的统治者的决策。生产出来的东西要么是企业家预期会带来最大利润的东西，要么是统治者想要生产的东西。问题是，谁应当是主人？消费者，还是统治者？一组具体生产要素应当用于生产消费品a还是消费品b？最终决定留给谁？这样一个问题的回答不许含糊其辞，必须以直截了当和毫不含糊方式回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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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his refers, of course, only to those socialists or communists who,like professors H. D. Dickinson and Oskar Lange, are conversant with economicthought. The dull hosts of the "intellectuals" will not abandon theirsuperstitious belief in the superiority of socialism. Superstitions die hard.

[2] Cf. above, pp. 305-308.

[3] Cf. Mises, Socialism, pp. 137-142; Hayek, Individualismand Economic Order (Chicago, 1948), pp.119-208; T. J. B. Hoff, Economic Calculation in the Socialist Society (London, 1949), pp. 129 ff.

[4] Cf. H. D. Dickinson, Economics of Socialism (Oxford, 1939), p. 191.

[5] For an analysis of the scheme of a corporative state see below, pp.816-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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