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指玄----三宗与九观法要
    老子以道设教,以道垂统。《道德经》五千文,归根一句,不离一道。以道总摄一切,圆融一切;言其大,万流宗海;言其高,千峰独 露。故总是教人从最博大、最高明处着眼,从识根源、识本体上立脚。唯宇宙天地万物之本体,元不可说,一落言诠,即乖圣义,故其 所言,总是随机说道,应缘说德。有权有实,有本有末,有正有反,有体有用。其言权实也,或则依实超权,或则摄权归实,最后总是权实双融。其言本末也,或则依本起末,或则摄末归本,最后总是本末无 碍。其言正反也,或则正言若反,或则反言若正,最后总是正反双照。其言体用也,有时明体不明用,有时明用不明体,有时体用两明,有时体用两不明,最后总是体用成圆。及其言道与物也,有时举道不举物,有时举物不举道,有时道物同举,有时道物同不举,最后总是道物一如。其于理事之旨亦然,故切不可执滞于名,而以辞害义。无论其依道弘德,依德弘道,就理说事,就事说理,全是活法天机,无一死语。恍恍惚惚,云似云象,云或云若,总是随机无住,因应无尽。凡有所说,尽遣名相,无不即立即破,即破即立,总立一切,总破一切。随破随立,破立皆活,不沾不滞,圆通无碍。读《老子》而无上述体认,不晓上述法要,即能倒背《道德经》,亦无益也。
    老子言道,一以“有”“无”立其门户。故首章即以“无,名大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二语开其教,而以“玄同”立其“有无统一律”。 故究老学,应作三宗看:一曰有宗,二曰无宗,三曰玄同宗。有非实有,虽有非实,有,常窈然而无。无非真无,虽无非空,无,常芴然而有。无中生有,有亦生无,有无相生,复归无无。二者名异而实同! 故曰“此两者同”。老子立“有”“无”二宗对立,随又破有无之对立,而以“同”立其“对立之统一体”。故曰“是谓玄同”,而立玄同宗。 依此,究老子之下手法要,首宜穷参三宗。参有、参无、参同之三宗, 是为初乘参法。进之,宜知参非有,参非无、参非同,是谓中乘参法。再上一乘,参非非有,参非非无,参非非同。是为三乘九参法。非同 非不同,即不同即同,合万不同而通其分为同,是谓玄同。万化流转,不止不尽;万千差别,穷其无始,总是一同。圣智神机,圣功神化,甚深微妙,全在“参同”。千古来学人,多忽乎此。
    《道德经》由三宗九参而复衍为九观法要。老子立有,惧人执有,故又遣有执,而以“无有观”破有障。老子立无,惧人执无,故又遣无执,而以“无无观”破无障。老子立名,惧人执名,故又遣名执, 而以“无名观”破名障。老子立道,惧人执道,故又遣道执,而以“无 道观”破道障。及以无相(象)观破相(象)障,以无生灭观破生灭障, 以无知见观破知见障,以无人我观破人我障,以无时空观破时空障。 斯为萧子玄之又玄之九观法要!独标一“无”,以扫万有,以破万相,以泯万念,以空万法,以祛万见,以灭万想,以通万殊。总之,无所不无,无所不破,破其破复破其所破!由斯九观而衍至于无尽观!莫 不皆然。总是随立随破!方生方灭,方灭方生;方有方无,方无方有;无有一道可立,无有一法可说,随破随立!真谛方显,大道方存。 随机而立,随机而破,不住不尽,不一不二。故曰:“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绝学无忧。”沌然尤知,廓然无圣,浑然无我,无始无终。圣尚不为,何有仁义?仁义不住,何有巧利?天地一我,何有智谋?名言不立,何有知见?始卒若环,何有生死?返还自然,何有修为?此全系老子密意!不会时,读破万卷书犹少;会得时,能拈一字亦为多。
    故《老子》一书,实为无尽道海,有暗机,有显机;有明意,有密意;有变通,有正反;有圣功,有神化!如游龙在天,如潜龙在渊,人莫能测。悟此则活,不悟则死!悟则明(老子言明不言悟),不悟则迷,迷悟本同,湛然浑一。究老子而不能会心于无言之外,神化于无极之先!从其密意入,复从其密意出,只是咬字嚼文,便无法得“真老子“也。
    大凡所有差别,皆由知见生。凡夫误知见,智者弄知见,贤者执 知见,圣人断知见。众人皆有异,老子独浑而同之,以归于一。如云 抱一、守一、得一,一者绝对体,独立不二,道之始生,有之始形。道本虚无,“无”不可说,故以一言之;“无”不可见,故以虚形之。道家 玄宗,称此为“一字教”、“虚字门”,即以“一”为下手立脚处。实则归根一句,“一”亦不可立,“无”亦不可执也。凡人之修道,一心不乱,即可入道;无心可用,即可证道。道先天地生,而又生天地万物,故 天地万物莫不唯道是从,而道能涵盖一切,圆融一切。唯又道无可 道,无道可道,故立“无道宗”,以穷宇宙之始。道既归无,何有名言? 依此理推,推之于名,则立“无名宗”,而以无名为名。推之于言,则 立“无言宗”,而以无言为言。推之于为,则立“无为宗”,而以无为为为。推之于治,则立“无治宗”,而以无治为治。推之于得,则立“无得宗”,而以无得为得。进而更以无有为有,无成为成,无生为生,无化为化。明乎此,即可得其纲宗,而以一“无”通万法,以一“无”扫万执矣。以万殊而通于至一,以万有而通于至无,斯其所以为不可道、不可名、不可知、不可尽,而综之以立“玄同宗”也。
    大道常存文字外,真诠不在语言中;只可心会,不可言传,一泥 名言文字,便落迹象,而非“常道”、“常名”矣。默而体之,悟而通之, 齐万殊而一之,扫万有而无之,自可神会而与道合。故老子西隐,本 欲无言,设非关尹子强其著书,即此五千言亦不留。就大道言之,留与不留等耳!既已留矣,则义理不可不明,真邪不可不辨。夫一源不清,则邪说不灭;一理不尽,则至道不显。欲穷尽无遗,彻入真体,唯有“返还”一法,即老子所谓“归根复命”、“返朴还淳”者是,丹家所谓 “浑沌全真”、“自返先天”者是。天地总是一大循环,盈虚消长,反复 其道,周行不殆,即始即终,即终即始,始卒若环之无端!无辩亦无穷也。正反若浑沌之无分,无形无窍,而亦不可凿也。如往而不能返,入而不能出,勇往直前,死而无悔者,非愚即诬也。老子之守雌守柔,守拙守弱,居下处恶,取后主静,要皆不外本虚无之道、循环之理,以“沉潜返退”,无用为用,无为为为,而一以自然为宗。此即自然造化之大根大本,宇宙天地之大道大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神而明之,则自可无行而不善,无用而不当,无入而不自得,无住而不自在逍遥也!
    一般言之,世人只知用有,而不知用无(只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之用);只知用实,而不知用虚(只知实用之用,而不知虚用之用);只知用正,而不知用反(只知正用之用,而不知反用之用);只知用强,而不知用弱;只知用刚,而不知用柔;只知用智,而不知用愚; 只知用巧,而不知用拙;只知用大,而不知用小;只知用众,而不知用寡;只知用进,而不知用退;只知用取,而不知用予;只知自用,而不知用人;只知用亲,而不知用敌;只知用合,而不知用分;只知用方,而不知用圆;只知用有形,而不知用无形。凡上所说,玄之又玄,神之又神,能知其体用圆转、变化无穷者,其唯圣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