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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8
官员忆南水北调移民 称有人搬迁中过野人生活2011-10-18 03:27 京华时报 我要参与(18620)

8月24日,河南淅川县滔河乡张庄村,一家移民在自己已经被拆过的房前合影。 图/CFP 美丽的丹江水,发源于秦岭深处,自陕西洛南县一路南下,缓缓流淌到豫、鄂、陕交界的南阳市淅川县县境内。这里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水源地和渠首所在地一池清水从这里开闸北上流入北京、天津。 丹江水畔,与库区相伴而生的人,注定要一次次搬迁移民。 这次因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丹江口水利枢纽大坝从162米加高到176.6米,意味着淅川16.2万移民的家园将葬身水底,他们将别无选择地惜别故土,踏上异乡。 8月25日,河南省淅川县滔河乡张庄村1192人搬离库区,当地对外宣布:河南省南水北调丹江口库区移民的集中搬迁基本完成。这背后,则是一个个可触摸到的移民故事,他们用无私奉献的精神谱写了悲壮的移民之歌。 讲述者:河南日报农村版记者赵川 “移民记者”用双眼记录搬迁 在库区,赵川问了很多人“知道为什么搬吗”,“知道,北京渴”,“这是个大工程,为了国家”。虽然,很多人有万般的不舍。 在进入淅川县境内的公路上,“淅川欢迎你”的牌子右方便是“南水北调是大局、是责任”和移民宣传标语。淅川县是河南唯一一个南水北调移民迁出县。 在丹江口库区,172米水位线是一个“无情”的数字。以水位172米为淹没线,线下的全部动迁移民。 这个数字对应的是南阳市淅川县11个乡镇、184个行政村、16.2万移民。近10万移民要远赴他乡,迁往几百公里之外的新乡、许昌等地。 河南日报农村版的记者赵川,自2009年8月南水北调中线库区试点移民起,2年时间里跑遍了11个乡镇的140多个移民村。赵川说,一年时间里她有300天来往于移民村,“都成了移民记者”。 她用双眼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的移民故事。 那些要搬走的人中,最大的102岁,最小的才出生24小时。 她说,最悲情的是一个82岁的老太太。在淅川县盛弯镇,那位老太太和家人走之前去祭拜祖坟。在坟头上跪罢,老太太念叨了一圈去世的老伴、祖宗们,“以后隔山挡水的,不可能再来了……”话未说完,老太太悲从中来,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没起来。 在库区,赵川问了很多人“知道为什么搬吗”,“知道,北京渴”,“这是个大工程,为了国家”。虽然,很多人有万般的不舍。 赵川说,丹江岸边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都知道,他们是移民,早晚有一天要搬走。但推倒自家房屋、背井离乡、挥别先辈的无奈,“那种撕裂感,没有经历过你无法体会”。 一些上了岁数的人,在搬迁中甚至带上了棺材。很多村民从葡萄树、夹竹桃上取个枝子带走,有的跳入丹江灌上一瓶清水。赵川跟着搬迁的车一同到安置地,“车门打开,已经实现机械化的当地村民看到移民带来的柴火棒子、农具、喷雾器,一个劲说‘咦,真穷’,其实,他们就是舍不得扔掉”。 而老家的一砖一瓦、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从此只在移民者的梦中。 讲述者:九重镇党委书记徐虎 “最富辣椒村”里的无私村民 “那么好的地方,你去说说,劝劝,他们就走了,老百姓最朴实”。“看到一个漂亮的村庄,瞬间残垣断壁,每一个移民干部都会哭”。 现任九重镇党委书记的徐虎,曾是香花镇党委书记。香花镇占这次淅川整体移民数量的六分之一。 淅川县香花镇有全国最大的辣椒市场,镇里三分之一的人做辣椒的购销,2007年经商务部命名为“双百市场工程”大型农产品批发市场之一。徐虎说,这个镇的辣椒市场具有定价权,香花镇打个喷嚏,能影响全国的辣椒价格。 刘楼村是香花镇最富的村,在这次拆迁中,村民需全体搬迁。徐虎介绍:“村民中20万元以上的车有80余部,大小运输车辆40余部,没有一个人愿意搬迁。” 去年12月,上级任务下来后,镇上开始动员刘楼村搬迁,时间在今年8月前。徐虎带着村干部去看安置地,回来后,“村干部说,你把我撤了算了,不撤我,这个活我干不好”。 安置地在邓州市裴营乡,地质差,20公分土层以下全是石头,交通也不行。徐虎说,他也通过各种渠道向上汇报安置地不对等。今年初,相关领导让徐虎死了这条心,“安置计划由河南省委托长江水利委员会作出,2003年已作出,任何人不能改”。 顶住巨大的压力,香花镇开始对刘楼村采取分批次说服的办法,将村民分成村干部和干部亲属、民间领袖等批次,干部分包做工作讲优势。 动员前期,村民和乡镇干部处于胶着状态。“你去了,老百姓不见。夜里去了,天寒地冻,乡干部正在说话,老百姓冷不丁地用凉水泼你”。但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徐虎带了68个批次的移民前往安置地考察,并给移民做工作。 老百姓的顾大局、识大体,让徐虎很是感谢他们,“那么好的地方,你去说说,劝劝,他们就走了,老百姓最朴实”。“看到一个漂亮的村庄,瞬间残垣断壁,每一个移民干部都会哭”。 赵川也讲了一个故事。一位76岁的老太太,偏瘫。搬迁当天早上,儿子背着她,“她还说不想走,守着老窝算了”。但上了车,在迁往许昌的7个小时途中,拿着发的鸡蛋、火腿和水,老太太不吃不喝。“我说,老奶奶喝点水吧”。“不行,还得上厕所,不能给大家伙添麻烦”。 讲述者:南阳市移民局纪检组长吴家宝 想尽力帮助移民适应安置地 少数移民则在多次搬迁中,过着“野人”生活。吴家宝说,2005年南阳市移民局的同事去丹江岸边考察,看到一户人在深山里隐居,只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不知今夕是何年”。 淅川移民史整整持续了半个世纪有余。 2002年12月,朱镕基总理宣布南水北调工程正式开工,从设想到变成现实,经历了整整半个世纪。早在1952年,毛泽东在河南视察,他登临郑州邙山,俯视脚下滔滔黄河,说道:“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一点来是可以的嘛!” 随后,丹江口大坝被赋予这一新的神圣使命,丹江口水库的设计蓝图从而调整为“远景南水北调,近期蓄洪灌溉”。 建水库必先移民。 淅川最早的移民即在丹江口大坝开工建设的次年。1959年淅川县2.2万余人移民青海,1961年,淅川县又有2.6万余人搬出库区。 现任南阳市移民局纪检组长的吴家宝介绍,初期的移民并不顺利,移民们带着7天的干粮和配发的军大衣,坐着火车到了青海,却发现开垦荒地条件艰苦,军事化的管理很难适应,很快陆续逃了回来。“有的人沿着铁路线乞讨,冻死饿死的不少,在青海留下6000多人,余下的都逃了回来”。 1966年至1968年,淅川移民分批迁往湖北省荆门、钟祥两县。但问题再次出现。吴家宝说,移居湖北移民由于生活所迫,与当地居民发生摩擦,移民陆续返迁回淅川。 仓房乡75岁的王云汉老人,先去青海、后去湖北,中间又几次返迁,这次又去郑州,其间搬了将近6次家,“一生处在颠沛流离状态”。 成群结队返迁的移民,蜗居在丹江岸边。吴家宝说,沿江村便是由逐水而居的移民归拢到一起产生的新村落。他们在岸边打渔为生。“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淅川县才解决了他们的户口”。 少数移民则在多次搬迁中,过着“野人”生活。吴家宝说,2005年南阳市移民局的同事去丹江岸边考察,看到一户人在深山里隐居,只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不知今夕是何年”。 2003年,国家还提出库区停止建设新房,一些移民只好住在破旧的房子里等待着随时到来的迁移。吴家宝说,库区移民几代人流离失所,为国家做出了重大牺牲。他最想做的是,能尽力帮助移民适应安置地,并有好的生活。 随着大坝的每一次加高、水位的上升,一批批人加入移民大军的行列。从初期开始,淅川县共移民40万余人,这在水库移民史上史无前例。 后续 移民博物馆的集体记忆 吴家宝说,移民的后续发展很重要。按照惯例,移民的不适应期一般在3个月,安全稳定期需要3年。“不适应的突出表现是集中返迁,现在还没有发生”。 徐虎说,移民起初对安置地不熟悉,他在致移民乡亲的一封信中,特意将电话号码留下。有移民会打电话给他,询问为什么新的耕地还没有分、怎么办低保等事情,他都一一和安置地协调。 2009年底,有大河网友发帖,提议在南水北调渠首建一座移民博物馆。其在帖子中说:“把所有移民的名字都刻在上面,把所有为南水北调作出重大贡献的人记录在那里,让更多受惠的人记住移民作出的重大牺牲……” 在淅川采访中,记者就此询问南阳市移民局和淅川县移民局的相关负责人。他们均透露,有望在南水北调渠首建设移民博物馆和移民广场,但相关的规划正在等待审批。 如规划获批,淅川移民将会进入更多人的集体记忆中。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王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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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8 20:46:41
南水北调移民:为国家让路
2011-09-21 11:39 中国青年报 我要参与(1260)




对于何肇胜而言,离开祖辈生活的故乡好像并不是多么悲伤的事情。两个多月前,当他又一次坐上汽车,迁离河南省淅川县丹江畔的老家时,这位75岁的老人没有流泪,甚至没有流露出一点不舍的表情——至少,在他自己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这都是为了国家。”他笑着,仿佛在描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哪有个人的小利益不服从国家大利益的?”

为了服从这个“大利益”,他的大半辈子都在迁徙。按照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规划,从1959年开始,何肇胜先填写志愿移民去了青海,几年后,又按照组织安排返回河南老家,其后再南下湖北荆门,后又返乡。这一回,他第三次离开家乡,和镇上的几千名移民一起,搬迁到了500公里外的河南辉县市常村镇。

“有啥舍不得的,离家里也就是千把里路,不太远。”何肇胜豪气地说。

但他已经老了。时间和迁徙都在侵蚀他的生命。皱纹几乎占领了他面庞上的每一寸皮肤,腿上的伤痛也如同上涨的河水一样将他渐渐淹没。走路的时候,他拄着拐杖,步履缓慢,老式蓝布裤子的裤管看起来空荡荡的,裤脚下露出一截皮包骨头的小腿。

如今,这个瘦弱的老人平静地坐在新家的院子里,他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搬迁,希望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安稳地走完这辈子最后的路程——哪怕再也没有机会落叶归根。

不是支援边疆吗,怎么变成移民了

很难用什么办法抹去半个世纪的岁月,把何肇胜重新想象成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那个时候,在丹江边祖辈传下的小木房里,他刚娶了媳妇,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尽管早早夭折。有时候,他会搭上一艘往返于两岸的小木船,花5分钟时间摆渡到对岸,凭着自己满身的力气,给家里挑回大捆大捆的柴禾。

在他的记忆里,那时的丹江并不像现在的水库那样,有着一望无际的清澈水面。它只是汉江一条普通的支流,奔腾着从家门口流过。何家这个小伙子并没有意识到,这条河会给自己的人生增添那么多的波折。

1959年3月,何肇胜所在的下寺公社召开了一次全社大会。会上宣布,县里将选拔一批年轻人去青海省,支援西部边疆建设。
何肇胜和大部分村民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大跃进中,持续的大炼钢铁之后,饥荒已经初露端倪。相比之下,通知中描述的青海生活更加令人向往:去的人每个月都能吃“国家供的粮食”,还能拿工资。

当何肇胜回忆起自己当年写在志愿书上的豪言壮语时,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嗓门也大了起来:“我志愿到边疆去建设祖国……”

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前往青海的真正原因不是“支援边疆”,而是为正在修建的丹江口水利工程做准备。在此之前一年,周围17个县的10万名民工通过一场“腰斩汉江”的大会战,依靠人力投掷的粘土、沙石,土法建成了一道大坝。在“大跃进”干劲冲天的气氛中,湖北省甚至提出设想,希望将丹江口水库工程提前在1959年完成,“放一颗巨大的卫星,向国庆十周年献礼”。

按照规划,工程完成后,水库的水位会上升到170米,周围几个县的村庄都将沉入水底。面对紧迫的移民任务,何肇胜所在的南阳地区领导最终想到办法,组织原本没有“支边”任务的村民们前往青海,支援边疆。

“这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事情。”何肇胜说。稀疏的白发短短地贴在他的头皮上,被午后的阳光勾出一层金色的光晕。

52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头,准备在一个“新天地”里大显身手。那年4月,他和老婆郭富琴因为“身体好、劳动力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获得批准,和500名年轻人一起,带着对“吃公粮”的憧憬,踏上了离家的路。

这是一场漫长的迁徙。除了用作路上口粮的10斤馍干,人们不能携带任何行李。他们先徒步走了一天一夜,来到汽车站,然后坐汽车到了最靠近铁路的许昌市。在那里,年轻人们领到了对抗高原严寒的被子、棉袄,然后登上开往西部的列车。

在那之前,何肇胜从没有坐过火车,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那个“比自家房子还大”的车厢,其实是货车。当时,500名年轻人按性别被安排在两节车厢里,角落摆着一只马桶,上厕所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周围没有窗户,除了一扇门和几扇顶窗,没什么能透气的地方。

如今,这些经历只被他轻描淡写地提起。饥荒中,村里差点有人饿死,相比之下,“这些苦不算啥”。“更何况,那时候我还年轻。”老人笑道,“又不像现在年纪大了,怕死在外面。”

5天5夜之后,火车到达兰州。他们很快又换上了大卡车,在车斗里坐了两天,才到达最终目的地: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

被安置在一间饭店暂时居住下来时,念过5年小学的何肇胜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路边横幅的标语内容,写的不是“欢迎支边青年”,而是“欢迎河南移民”。

“我们不是来支援边疆吗?咋变成移民了呢?”何肇胜急了,赶忙向管理他们的负责人打听。

很久之后,他才得到回复:“河南人多,青海人少,我们要搬到这边来帮他们搞建设。”

1959年,共有来自丹江口库区的8000余名青年被确定为支边移民。前后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和1万多名家属一起,从中原腹地的故乡,迁移到了2000公里外的青藏高原上。

不去新疆了,所有移民全部回家

当一个人上了年纪的时候,过去的一切痛苦仿佛都变得不重要了。何肇胜的感觉尤其明显。他跟晚辈们一遍又一遍讲起自己过去搬迁的经历,可语气中却带着“为国家做贡献”的莫大骄傲。

为水库搬迁了大半辈子,老人自己并不清楚这水库的来历。1952年,时任水利部部长的傅作义和苏联顾问布科夫一起来到汉江调研。在这次勘察中,同行的百人专家组一致认为,两岸山峦绵延的丹江流域,是建大坝、修水库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一年后,毛泽东在探讨三峡工程时提出了另一个设想:“南方水多,北方水少,能不能借一点给北方?”在这一“南水北调”的最初构想中,丹江与汉江的交汇口,再次成为修建水库的最佳地址。

可对于何家一样祖祖辈辈生活在丹江畔的人们而言,这些消息,他们至死也无从知晓。

1958年6月,湖北省和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联名向党中央、国务院报送丹江口水利工程的设计方案。水库还被赋予了浓厚的政治意义:它是新中国第一个自主设计、自主施工的大型水利工程,同时,还背负着“为三峡练兵”的使命。

按照当时的规划,水库将淹没湖北、河南的3个县,共有38.3万人需要移民。就在何肇胜和老婆移民青海的第二年,他的父母也按照组织要求,搬迁到青海循化的这座农场里。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何肇胜一度觉得,生活要重新展开了。因为“懂文化”,他被任命为连队文书,享受连级干部待遇,每月工资35元。他领着一同迁来的移民在农场里垦荒,并且在1961年有了自己的大女儿。

当然,他也常常会怀念起老家。最起码,家里气候好,一年能种两季庄稼,而寒冷的青海只能种一季。每当这时,他就不断安慰自己:“其实这儿和家里没什么不一样,青稞就相当于小麦,胡麻像芝麻一样可以榨油,洋芋和家里的红薯也差不多嘛!”

可移民的问题却不断显露出来。当地农场土地贫瘠,气候干燥,移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困难。根据当地移民局干部所作移民志中的记录,短短一年之内,约有5000名移民非正常死亡。许多人趁着晚上偷偷逃跑,最后却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1961年,何肇胜在农场接到了新指示:青海不适合办农场,所有移民全部迁往新疆。不过,等他们把所有东西集中起来准备出发时,省里却突然来了第二道截然相反的命令:不去新疆了,所有移民全部回家。

当时已经是连级干部的何肇胜看得出来,“这肯定是中央的命令”,但没有人给他更多解释。事实上,直到今天,对于当时家乡库区发生的那些变化,他仍然一无所知。

1958年到1961年,为了追求工程进度和工作量,干劲十足的工人们将各种原料填入大坝,其中包括石渣、软土,甚至连装沙土的竹筐都填了进去。1961年底,水利部的质量检查组发现,大坝上有17条性质严重的“基础贯穿裂缝”,而全部的裂缝加起来,一共有2463条。

1962年,中央召开了七千人大会,纠正大跃进中的错误。会后第二天,作为“错误”之一的丹江口水利工程被要求暂停。青海移民随即接到命令,开始返回家乡。

3年的时间,铁路已经通到西宁了。他们徒步5天走到西宁火车站,坐火车到许昌,然后领了10元路费自己回家。等回到自己阔别3年的老家时,何肇胜清楚地记得,“刚好赶上秋天收苞谷”。

一些现实的忧虑也掺杂在回家的强烈喜悦里。何肇胜发现,家里的房子还在,可里面祖辈传下来的家具,有些已经被人搬走,另一些则被丢到了大炼钢铁的熔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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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8 20:47:09
大坝修好后拦下的河水,竟会淹了自己的家

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尽管重新住上了自家的房子,种上了自家的地,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踏实的感觉。

关于水库建设和移民的消息已经越来越明确地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再过两年大坝修好了,水还要淹上来,我们还要移民。”何肇胜回忆说。

一些过去的线索也因此变得清晰起来。去青海之前,河床中间一直停着一艘大船,“现在想想,才知道是清河堤,准备修水库”。而何肇胜也想起,1958年前后,自己的老父亲一直在给修大坝的民工做饭。可当时老人一直以为,修大坝只是为了发电。

“谁能想到啊,大坝修好后拦下的河水,竟会淹了自己的家。”何肇胜说。

1964年,停工两年的丹江口水利工程开始复工,何肇胜一家也再次成为库区移民。按照ZF安排,因为水库的受益者主要是湖北省,所以由湖北省负责安置来自河南的移民,而何家也在这样的安排下搬迁到了湖北荆门。

如今,刚刚完成第三次搬迁的何肇胜总爱跟周围的人讲起当年搬迁的故事。那时,为了让移民工作顺利进行,县里专门抽调工作人员,组成了一个“搬家宣传队”,在每个生产队派驻两人,有思想不通的,“就给他解释解释”。

“真有人思想不通吗?”有人在一旁问。

“当然没有。”老人呵呵笑起来,“那时候的人胆子小得很,屁大点事谁敢问啊!”

1966年3月,何肇胜一家第二次踏上了移民的路途。身为生产队长,他随先头部队坐汽车提前到达,而家里的父母、老婆,还有年纪尚小的3个孩子,则与其他村民一起,先坐船再换汽车,足足晚了几天才到。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交出了生产队的拖拉机,交出了房屋的钥匙,甚至还把公社的10头牛都运了过来。

这一回,移民们很快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上一次“吃公粮”的支边青年了。国家补贴的粮款越来越少,后来干脆直接取消。而当地分配给移民的土地,或者是长势不好的瘦田,或者干脆不蓄水,没法栽水稻。

因为粮食不够吃,移民们只能大声背诵毛主席语录相互勉励:“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时半干半稀。”
更严重的是,在这里,移民成了不受欢迎的“侵入者”。接受移民的生产队社员曾经在何肇胜面前大声抱怨:“河南的移民是为了国家利益,可不能光让我们大队负担这些啊!”

连ZF也无力协调这些矛盾了。在他们移民3个月后,“文革”爆发,负责丹江口移民工作的长江委员会主任林一山被打倒,ZF工作几近瘫痪。1967年,为了争夺水源,河南移民甚至和当地的村民发生了暴力冲突。

“对方喝醉了酒,拿枪指着他(移民)的头。然后……就开枪了。”当何肇胜说起这些往事时,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停下来狠命咳嗽了一阵,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干瘪的脸涨得通红。

那段时日,他自己的生活也陷入困顿。家里孩子多,加上年迈的父母,却只有夫妻俩两个劳动力,每天白天黑夜地干活也完不成工分,哪个生产队都不爱要他。几年下来,何肇胜发现自己不但没有积蓄,反而欠了生产队好些钱。

“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当时只想回家。”何肇胜说。他脸上原先那种骄傲的表情已经不见了,一种茫然的神色逐渐占据了老人的脸庞,很久都没有褪去。

这是何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严格说起来,这个时候,何肇胜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在1973年丹江口水库蓄水之后,他祖辈生活的老房子已经被淹在水底。

可他还是想回去。尽管他知道,回到老家,肯定还要受好多罪。“受罪也要回去,至少我不用再欠生产队的钱了。”

在他之前,很多同村的移民早就背着被子,趁着天黑直接跑回了家。可何肇胜却想得更多。1974年,他给自己办了个假证明,在生产队办好了户口迁移的手续,才和全家老小一起,坐着汽车来到荆门,又换火车、轮船,一路奔波之后回到自己面目全非的家乡。

他认不出来这里了。住过的房子、锄过的田地、石桥、街道,还有村口标志性的“下寺”,里面漂亮的灰砖房、转角楼,所有记忆里的东西都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水面,覆盖着自己对故乡全部的印象。

可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伤感。全家人在山坡上露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何肇胜就找到当年没搬走的的亲戚,借来工具搭起了一座简单的小草棚。后来,他又想办法找来些木板,夹着泥土做成简易的屋墙,10口人这才重新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土地是最严重的问题。原来的田地早已被埋在水底,对于这些偷偷跑回来的移民,县委书记在他们的反复要求下最终拍板:可以留下来,但每个人只能在山坡的荒地上开1亩地。

于是,那些远迁外地的移民重新聚在了这面名叫乔家沟的山坡上。解放前的何家庄、解放后的下寺公社都已经不见了,“沿江村”成了他们新家园的名字。

何肇胜的孩子们并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这里。他们对“故乡”几乎全无概念,只知道“在荆门吃大饼,回来只能吃红薯干”。山坡上的田地种不了麦子,只能种玉米、花生,还有大片大片的红薯。每年收成后晒出的1000多斤红薯干,就是这一家人第二年最重要的口粮。

如今,回忆起那几年,何肇胜发现自己几乎每顿饭都在吃红薯:蒸红薯、烤红薯、红薯汤,偶尔有些白面,也要把红薯粉掺进去,做成灰扑扑的红薯馒头。

“吃伤了,现在一看红薯就想吐!”他说。

可面对孩子们的抱怨,他总会耐心的告诉他们,这里是“何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而且,红薯有什么不好?”何肇胜提高了嗓门,“南瓜、红薯、龙须草,这是我们淅川的三大宝呢!”

日子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慢慢过着。一开始,何肇胜在山上摘野果、抓蝎子蜈蚣,送到城里卖了,凑出孩子们的学费钱。慢慢的,他又把目光放到丹江水库,在水里支了一张小小的网,办起了水产养殖。

这片影响他整个人生的水库总算给他带来了些好处。到了上世纪80年代,何家添置了捕鱼船,加上养鸡、养猪,生活不那么拮据了。1990年,何肇胜花了1万多元,把家里的草棚子重盖成了一排七间的红砖房,因为“盖了房子,才有人来给儿子说亲事”。

3个儿子、3个姑娘先后结了婚。何肇胜的父母、妻子相继去世,他和儿子、儿媳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做点农活,带带孙子。生活平静流淌,如同家门口平静的丹江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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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8 20:47:38
国家需要你搬,你小利益能不服从大利益

然而何肇胜始终清楚,自己的生活并不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当时的水库只有蓄洪发电的功能,要想实现南水北调,水库的大坝还要继续加高,水位也还要继续提升。过去的十几年,村里关于水库移民的传言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1993年,何肇胜看着一群陌生人在水库边调查了半天,他知道,自己可能又要搬家了。果然,过了几年,正式的消息下来,第三次搬迁的目的地,是河南省北部新乡地区的辉县市。何肇胜回忆,自己听到消息的时候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我对搬迁可没什么顾虑。”他说,“你舍不得可不行,就是金坑银坑,国家需要你搬,你的小利益能不服从大利益?”

这一回,搬迁不再像前两次那样“突然袭击”了。全家人足足在等待中生活了十几年,因为担心补偿政策无法执行,何肇胜没再翻修房屋,也没添置家具,每一天都凑合着得过且过。

他已经是七旬老翁了。衰老像水库上涨的水位一样明显:他耳朵背了,讲话要大声喊才能听清;气管炎好像越来越严重,没说几句话就会抖心抖肺地咳嗽起来。前几年,他又在屋后的山坡上不小心摔断了腿,平常总时不时“钻心地疼”。

“我老了,可能撑不到搬家的时候了。”2008年,在接受采访时,他曾经这样说道。

可他最终还是等到了这一天。今年6月,当收拾行李准备搬家的时候,他不断劝说家里的人,卖掉院子里的树、水库里的鱼,还有捕鱼船和三轮车,“响应国家号召,轻装搬家”。

“简直搬家已经搬出经验来了。”儿媳半开玩笑地说。

这位75岁的老人几乎没有表露出什么“故土难离”的情感。听说身体不好的人可以坐着救护车提前5天搬家,他立刻报了名收拾好东西。可临走的时候,医生一检查,又建议他休养几天再走。“被打击积极性”的老人因此在家里发起了脾气,“像个小孩一样”。

儿子和儿媳总打趣他觉悟高,“比党员还党员”。何肇胜自己也时常说起,在青海当干部的时候没有入党,是“一辈子的遗憾”。

6月24日,搬家出发前两天,听说有领导来视察,老爷子又早早来到了沿江村村头的广场上。“我耳朵不好,怕离得远了听不清楚。”他说,“提前来能占个前排的好位置。”
几个小时后,河南省副省长刘满仓来到现场。登上主席台之前,他见到了站在台下的何肇胜。

“你搬家情愿不情愿?满意不满意?”刘满仓问。

“满意!我上过青海,下过荆门,还是这次搬迁的政策最到位,宣传最透彻。”何肇胜说。

他还记得,在青海的时候,自己一家5口人只能挤在一间20多平方米的木板房里;在荆门,原定的建房标准没有执行,他们住的“统建房”仍然是土墙、木门,阴暗寒冷。这一回搬迁,总算不一样了,儿子在安置标准的基础上又添了些钱,买下了一栋170平方米的大房子。

“我还没看到这次的房子,但我儿子看到了,他很满意。”何肇胜有点激动地补充道,“感谢共产党!”

刘满仓听得连连鼓掌。在随后的正式讲话中,这位副省长还专门停下来,向台下这位一辈子都在搬迁的老人表示感谢。

只要对国家利益大,再让我搬家,我也会继续搬的

在辉县常村镇的“常春社区”,何肇胜的生活重归平静。移民土地还没有拿到,儿子儿媳抓紧时间在十几公里外的工厂里找了份工作,孙子孙女们也在新的学校里上学了。大部分时间,老人只是一个人坐在家里看电视,或者拖着自己带伤的腿,在社区里和邻居们聊聊天,讲讲过去的故事。

他的故事比水库更加久远。按照族谱的记载,何家先人从清朝雍正年间来到淅川丹江河畔,随后在这里繁衍了200余年。不过,荆门那次移民之后,整个大家族的人被拆到了不同的生产队,从此分崩离析。而这一回的移民之后,何肇胜一家也被分隔得越来越远了。3个女儿或者住在海拔高的地方,或者住在县城,都没有选择搬迁,只有留在家里的两个儿子和他一起搬了过来。

“年轻人,四处跑跑也好,反正现在交通也方便。”何肇胜说着,仿佛在安慰自己。

儿子儿媳倒是很怀念住了30多年的老家:那里有山有水,站在山上望出去,心情就特别好。刚搬来辉县市的时候,他们怎么都不习惯,总觉得到处都是灰,天空也是灰蒙蒙的,看不远,让人“心里着急”。

晚辈们总想带来些“家里的味道”。他们试着从老家门口移来一棵樟树,可最后没能养活。他们还带来了些老家特产的柏木,准备将来用作老人的寿木。因为何肇胜常说,搬来辉县市之后,自己总算能一劳永逸,在这里安稳下来了。

他们更想带来的是家里的水。儿媳妇总念叨,老家的水清凉凉、甜丝丝,从水龙头接出来就能喝,不像这里的水,怎么喝都觉得“辣嗓子”。可想归想,大家谁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喝上家乡水的机会。

就在他们新家不远处,一条刚刚挖好的河道从公路下方穿过。按照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规划,那条改变了何肇胜一家人命运的丹江水,即将从水库中淌出,沿着河道一路北上,最终流到天津、北京。

“我们不指望北京人吃水的时候感谢我们。”何肇胜说,“只要对国家利益大,再让我搬家,我也会继续搬的。”

斩钉截铁地讲完这些,他颤颤巍巍地撑住拐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52年前那个曾经满怀豪情奔赴边疆的年轻人,如今已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

(责任编辑:孙蓓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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