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还是回到未来必始于现在这个观念。伊格尔顿从一个貌似有理的论断开始，却对“先知的作用就是预言未来”的传统观点提出了质疑。他说，自《圣经》里的先知开始，其作用从来都非如此。相反，先知所做的是谴责那些可能摧毁一个特定社会的社会弊病。伊格尔顿说，在这个意义上，除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从现在获得信息外，马克思这位先知并没有对某个特定的未来的样貌多么感兴趣。而在这一点上，马克思说，所有的文明和进步都被打上了“野蛮和蒙昧”的烙印。
　　那么，不管未来如何，都注定会与这段历史决裂， 即马克思所指的史前史。现在的要素，对于马克思而言是工人阶级，必须既是“现在的现实，又是其发生转型的催化剂……连接着现在和未来”。因此，可能在马克思的想象中，未来包含现在的要素，因为这是我们无从逃避的出发点，但终将代表着与现在的决裂。如伊格尔顿所述：“历史必定是破旧立新。”
　　那么，什么才是必须重塑的？当然是制度。对我来说，强调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它触及了我本人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误解：马克思主义要取得成功的话，人类的本性必须发生某种程度的改变，必须变得更好。但是，对于马克思而言却并非如此。在第四章的许多地方，伊格尔顿探究的是人们行为受到制度塑造的各种方式，而非人对制度的影响。起初，他提出“在社会主义下，我们共同开始决定自己的命运”。由于这些制度事实上要求比资本主义民主有更多的公民参与，因此实际上代表了“极其庄重的民主”。
　　鉴于存在伊格尔顿假定的社会主义制度将允许的自由，因此个人实际上有更多机会、以多种方式发挥其个性，包括伊格尔顿所说的精神层面的。伊格尔顿指出：“赋予男人和女人的自由和闲暇可为其精神生活的极大丰富提供条件。”当公民不再相互竞争时，他们可以帮助别人发展。伊格尔顿写道：“唯有通过别人，我们才能最终实现自主。”
　　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这听起来开始像是伊格尔顿要反驳的乌托邦观点了。记住两点很重要。一是对于马克思而言，改变是从制度而非个人开始的。在充满竞争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的确被迫将自己的发展凌驾于别人之上，但是，倘若制度的变化使得竞争不再是必需的，那么人们或许实际上会为彼此的福祉贡献自己的力量。
　　如果这种说法听起来还是像乌托邦，那么跳过这页，伊格尔顿提供了第二条辩词：“共产主义不会带来人类冲突的终结。”伊格尔顿用了数页篇幅，不遗余力地作出解释。他承认在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中，还是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尽管他认为其规模将小于在资本主义社会。伊格尔顿写到，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的转变意味着“导致我们道德缺陷的某些根源将被铲除”。因此，虽然存在不同制度下某些行为会发生改变的可能，但马克思主义考虑到了人类仍然难免犯错这个事实。
　　因此，在伊格尔顿和马克思看来，解决办法就是改变制度和实践，从而改变人。他列举了大量关于习俗被改变的案例--从社会对于社会性别平等的观点到死刑改革（也许非常有效）--这种观点也许是其中最令人信服的。“我们现在视这些变革为理所当然，”他说，“将杀人犯用轮子碾碎的想法令我们深恶痛绝。”这里最重要的观点是，人类行为和看法的确发生了改变，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制度塑造了他们。以一些深入人心的规矩为例，如英国人见面时握手和左侧驾驶，伊格尔顿提出“制度塑造我们的内在经验”，我在阅读时，有一刻会觉得他主张的这种改变的确非常有可能发生。
　　最后，伊格尔顿打破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的观念，即我们认为共产主义的终极目标是平等。但这根本不是马克思的想法。按照伊格尔顿的说法，马克思承认“社会水平化”（social leveling）不仅不可能，而且不可取。他进一步指出，马克思将平等概念看作是“中产阶级民主的抽象平等：我们在其中作为选民和公民的正式平等更多的是要模糊财富和阶级不平等的现实”。伊格尔顿说，与这种抽象平等（abstract equality）的相一致的是，真正的平等（genuine equality），即不是平等地对待每个人，而是承认并平等地满足了人们的不同需要。
　　虽然伊格尔顿似乎并不想煽动革命，以使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但他总是提出一些令人信服的观点，比如改变某个关键制度可能改变人们的实践等。而且在许多方面，这种改变看起来很理想化。不过，还是那个观点：理想主义或乌托邦主义是伊格尔顿开始首先反驳的。这样看起来无论是什么政治哲学，都需要某种程度的理想主义。伊格尔顿写道：“那些讥讽社会主义者的理想的人应该记得，自由市场也永远不可能充分实现。”
　　这一章（及其包含的论点）当然也有瑕疵。在他试图反驳那种将社会主义视作乌托邦的认识时，伊格尔顿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叙述了种种不尽正确的事--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仍然有“机会主义者、谄媚小人、恃强凌弱者、骗子、懒人、乞丐、 不劳而获者、好占便宜的人以及间歇精神病患者”。此外，伊格尔顿的写作风格有点俗套，他提出一个难点，然后插科打诨式地对其进行攻击，谈论美国和英国的时候更是如此。回到正题的时候，读者常常提前就能猜到接下来的俏皮话。
　　除了这些缺陷以外，我发现伊格尔顿的论调以一种完全出人意料的方式挑战了我的观念。在我认为他表示认同的时候，却发现其实他是在反对。虽然我从没有这样相信过马克思主义可以或将会在西方世界立足。但至少，我对自己持有这种想法的理由进行了重新调整。
　　【原文: No Matter Your Opinion on Marx, You're Wrong by Jonathan D. Fitzgerald, Patrol, 2011/03/29；乔纳森·菲茨杰拉德是《巡逻》杂志的编辑，杂志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教育工作者。】

对它的误解而感到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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