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现代化成本转嫁导致全球危机
2008年金融危机在欧美爆发后,迅速波及全世界。在政治、经济,乃至意识形态上都依赖西方国家,但实际上却处于边缘地位的发展中国家,纷纷陷入动乱。
在刚刚过去2011年,不仅阿拉伯国家陷入内战,欧洲各国街头骚乱不断;连最核心的美国也因占领华尔街引发了社会运动。
这一切,都是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成本过高必然导致的结果。不过,西方发达国家之现代化成本历来都会转嫁到发展中国家,并且势必引发全球人道主义危机,造成灾难性后果。
之所以给出这样的判断,乃在于归纳了资本主义历史上发生过的三次西方发达国家主导的资本扩张和矛盾转移。
第一次是在资本主义工业化原始积累初期,那是和殖民地扩张紧密相关的——欧洲国家占领了世界上资源最丰富的南北美洲、非洲和大洋洲,夺取了工业化所需的资本、资源和市场,同时移出贫困人口,缓解社会矛盾,减少政治动乱。在通过殖民化推进资本原始积累的17到19世纪,不仅有血腥的“反人类罪”的奴隶三角贸易,而且欧洲各国之间为争夺殖民地爆发大量战争,最终导致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
第二次是在二战之后,在资本主义中期产业资本的扩张压力下,西方国家兴起了一般制造业的向外转移,避免了发达国家的全面产能过剩再次引发世界大战。同期,老殖民主义形成的世界秩序解体,全球反殖民化运动中形成大批新兴民族国家,成为承接发达国家产业转移的载体。发达国家内部的体力劳动工人减少和中产阶级社会运动促使社会福利改善,导致劳动力成本以及环境保护压力上升。
最近一次则是资本主义晚期的金融资本扩张,具体看就是上世纪70年代开始,至今正在演进的金融资本主导的全球金融化和资源资本化进程加快,导致后殖民化时期“币权”主导新地缘战略(亦称币缘战略),即美元集团与欧元集团在对抗性冲突中竞相滥发信用,最后是世界遭遇虚拟资本泡沫化的金融危机。
由于金融资本时代的信用扩张,本源于国家政治强权对货币体系的赋权;因此,这次华尔街金融海啸恶化为全球通胀危机,若从资本主义历史进程反映出的本质看,仍然是西方模式的现代化代价向全球转嫁。
中国特殊的发展模式
各国的工业化,首先都要解决资本积累的问题。但在资本积累模式上,中国和西方国家有很大不同。
新中国真正开始国家工业化,是在遭遇朝鲜战争的1950年。接着,是在1953年工业化原始积累加速的时候,通过建立统购统销+合作化运动来提取三农剩余。 1957年苏联中辍投资以后,则通过高度集体化完成了农村社会的准军事化,完成了节约原始积累的交易费用的制度建设。这种制度下的国家能够成规模地集中劳动力,以替代极度稀缺的资本。这个替代机制非常重要,因为所有发展中国家都遭遇资本极度稀缺的挑战,一般都堕入发展陷阱。只有中国能够在苏联撤资后,靠自力更生启动二次工业化,虽然支付了巨大社会代价,但还是用了30年完成工业资本原始积累,建立了门类齐全的国家工业体系,跳出了发展中国家深陷其中的发展陷阱。
资本积累模式直接决定了此后的制度形态及其后来制度变迁的路径依赖。世界100多个国家都是战后从西方殖民地独立而来的发展中国家。它们大都在追求国家富强,然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上层建筑不可避免遗传于前宗主国,加上这些发展中国家主要依赖发达国家的资本输出,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宗主国制度文化的路径依赖趋势。
但二战之后,照搬西方制度及其文化体系并据此完成本国工业化的发展中大国,少之又少。就世界范围来看,在所有原住民人口过亿的第三世界国家中,中国是唯一短期内形成了结构完整的工业体系的国家。主流理论家会说:中国有劳动力资源丰富的“比较优势”,但发展中国家大部分也有这项优势甚至更突出,但却没有完成工业化。因此,无法仅以劳动力“比较优势”,来解释中国经济高增长。从原始积累、结构调整和产业扩张的三段论,看其经济主体内在机制,才可能了解中国“比较优势”之所在。
土地革命之前的中国,在资本主义全球扩张中相对处于被边缘化的非主流地位,通过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和国内革命战争,以及战后摆脱列强控制的维护主权斗争,完成了现代国家的政治建设。建国以后,结合几千年传统灌溉农业形成的群体文明中的村社理性(不同于西方的个体理性),中国形成了整合社会资源的有效机制。
在工业化初期内生性的体制中,首先形成的,其实是政府公司化——各级政府作为经济主体使资本积累直接内化于政府,这就能够内部化处理一般市场经济条件下更为严重的外部性问题。其次是单位制,在遭遇危机、特别是外部资本突然中辍时,政府通过高度组织化的集体单位,组织起规模劳动力投入来替代工业化初期极度稀缺的资本要素。这两点,可视为中国原始积累阶段的关键制度内涵,也是中国这种内向型国家资本积累的核心“比较优势”。
对“国进民退” 不能妖魔化
中国当前的经济争论中不乏“国进民退”的批评,我从不参与这类争论。但对这个所谓“国进民退”,人们应该看到其大背景,上世纪90年代末中国经济因内需不足而生产过剩,同时面临东亚金融风暴造成外需下降的严重危机!1999年,林毅夫指出双重过剩条件下的恶性循环——劳动力过剩与生产过剩,二者互为因果、高度相关,劳动力过剩劳工价格下跌,就会加剧内需不足,恶化产业过剩。这在西方也属于市场失灵,没有好的化解方法。当历史上西方国家遭遇这个生产过剩矛盾的时候,结果就是世界大战,用战争来摧毁过剩的生产能力。但,当中国遭遇同类危机时,决策者跳出意识形态的桎梏,在1999年以后的10年间,中央政府以超过10万亿的国债投资,先后启动了西部大开发、全国高速公路网建设、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中部崛起、新农村建设、地震灾后重建等多个重大国家工程,借助国债投资拉动经济,1998年以后对中西部各省GDP增长的贡献率至少是3个百分点甚至更高,基本建设带动非农就业,基本上化解了双重过剩危机。
诚然,这种国家大规模直接投入的政策,也会派生出一些问题。比如政府大规模投资拉动经济,而内需还是相对不振。任何一项经济政策解决问题的同时,总会创造新的问题,不平衡是肯定存在的,人们需要综合权衡利弊,实事求是地构建对政府公司化体制的有效制约。另一方面,既然国债投资本质是把未来税收提前用在基本建设领域,那就应该是公共部门主要通过国有企业操作,而不是交给私人部门,以保证公平效率兼顾和应对社会问责;这是发生所谓“国进民退”的客观背景。相对而言,美国在金融危机后也启动了国债投资,但主要用于救助私人金融部门,滥发信用进入资本市场,对实体经济拉动不大;于是就有99%的人利益受损,发生占领华尔街等社会运动。欧洲更糟,只能增发欧元货币而不能发欧盟的统一国债,金融危机爆发后几乎不可能靠国债投入公共建设拉动经济;面对失业增加和街头暴力泛滥,基本是束手无策。
“政府公司化”成就苏南模式
当前,中国的制造业已跃居世界第一,其中苏南地区的发展势头尤其受人瞩目。看待这一成绩,不能割断历史只看当前。苏南的工业化扩张始于80年代乡镇企业的崛起,而乡镇企业又是依托农村集体所有制时期的群体理性与合作文化,即我们在《解读苏南》书里介绍的村社理性。
村社理性是乡土中国异于西方典型个体理性及其派生逻辑的一个核心机制。与传统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密切相关的村社理性长期存在,主要体现在单家独户之外、需集结众家之力才能办成的领域,如治安团防和水利灌溉。在苏南乡镇企业发展早期,村社内部得以通过资源资本化整合来内向型地完成工业资本积累,获取全村综合收益最大化。苏南地区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中国在70年代大规模引进西方设备,造成中央政府1974年和1979年两次严重的内外债务危机,有一定创汇能力的江苏地方政府借机从中央获得了财政、外汇和外贸的部分自主权,地方政府有了追求收益的明确利益动机,就参照国家资本主导工业化的管理方式来发展乡村集体经济,遂派生了地方政府公司化。接着赶上农村改革,提高了农民的货币收入,国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庞大的低档次工业品市场空间。苏南地区改革开放之前属于国家工业投资的重点地区,在农村创造的内需带来的市场空间突然增加的条件下,城市工业受需求拉动就有向农村扩散的条件,因此苏南农村基本上是“复制翻版”沿江城市工业,乡镇企业起点较高。
苏南地区正是这种以地方政府控制来全额占有农村土地和劳动力资源,在没有土地管理法和劳动法的时期,降低了地方工业化启动成本、快速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乡镇企业带动了苏南经济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出现连续10年的高速增长。其中,“地方政府公司化”体制下的乡村两级政府都以总公司名义直接参与市场活动。
这就是最早受到关注的苏南模式,或者说老苏南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