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师弟是混得相当惨的一个!W师弟本科和硕士期间没有经过严格系统的训练,学术根基不太扎实,所以一下子要写十多万字的博士论文,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论文的一部分,发现他压根不知道论文该怎么写,框架、格式和思维都杂乱无章。我觉得写论文与写小说有许多相通之处,中心思想、文章框架和每一章的大致内容,都应该作全盘考虑;首先确定主题,然后列出目录和提纲,再精雕细刻地填写具体内容(当然也有一部分小说作者从来不列提纲,写到哪儿算哪儿)。即使他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其实也不要紧,他完全可以翻一翻同门师兄弟的论文,看看人家的格式是怎样的,依葫芦画瓢不就行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吧!
W师弟和老婆是在浙大交友网上相逢的。我一直很奇怪,一个普通中专毕业的女护士,怎么会突然上浙大交友网?后来得知她姐姐本是浙大的博士,才明白过来。W师弟的论文进展很不顺利,这时老婆的父母和姐姐都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将W师弟贬得一无是处。前年春节W师弟没有回家,岳父岳母邀请他大年三十过去吃团年饭,事后又埋怨他去得太迟,而且没说几句话就躲到楼上去了……明显有妖魔化的倾向。
W师弟每月的生活补助是900多元,可他的日子似乎总是显得很拮据。有一阵子,我和笨吃早餐时在食堂碰见他,每次都见他端着满满两碗白粥到餐桌上,一碗三毛钱;再加上一份四毛钱的榨菜,总共不超过一元钱,让人感到很滑稽,又难过得直想哭。我们见他脸色苍白,蹒跚的双腿走起路来都有气无力,对他说:“这怎么行?稀饭是填不饱肚子的。早餐一定要吃好一点,才有精神写论文呀!”W师弟惨淡地一笑:“这些就够了。”有一次,笨和同们师兄弟一起参加一个会议。那次会议开到近十二点,由于吃稀饭饿得快,十一点半没到,W师弟就悄悄退场,到食堂吃饭去了。这件事给导师的印象比较恶劣。
可是W师弟很内向,几乎从来不提起自己的困难,还是我们三番五次地问他,才感觉他可能是严重缺钱。可我们自己也捉襟见肘,无法给予直接的经济援助,解决他的燃眉之急,只能想办法帮他找兼职。那时他老婆还没跟他离婚,但是关系已经很紧张了,可我并不知情。她是那种头脑比较简单的小女生,住在姐姐家,每周来看望他一次。每次见到他后,她会问他缺不缺钱,他当然说不缺,她也就不给了。我对她说:“他可能是太要面子吧,即使缺钱也不会直接告诉你的。你如果真心想帮他,可以记下他的银行卡号,把每个月的生活费打到卡上;你还可以给他买些水果和高档补品,不管他说要不要,直接提到他宿舍里就行了。”从他们的发展趋势来看,她可能并没有这样做。
我和笨搬走后不久,W师弟和老婆离婚的消息就传来;雪上加霜的是,大约在去年十月份,W师弟的母亲因病截肢,花了一大笔钱,他至今仍在家照顾母亲。我蓦然想到,W师弟在浙大的生活如此清苦,或许是拿自己的钱补贴了家里吧?真不知他在浙大的学习会如何了局!
笨还有一个高他好几届的师兄自动放弃博士学位了,导师多方打听,却怎么都跟他联系不上,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碰到这种情况,可能导师也感觉比较头疼吧。
在复旦读博的老D,是笨的一位师妹的蓝颜知己,而那师妹又跟我是老乡,所以有一次在饭桌上认识了他。老D是读军校出身,听说薪水是很高的,至少比高校优厚得多。可他比较喜欢做学问,所以考进了复旦。可同是军校出身的老婆不同乐了,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他拿高薪,无法容忍现在的清贫生活。老D想索性跟她离婚,她不同意,却又整天在家里大吵大闹,想尽办法让他看不成书。不让一个喜欢读书的人看书,这比要了他的命还可怕。老D目前就这样跟她干耗着,心情抑郁了,就一次又一次地向笨的师妹诉苦;而笨的师妹,已是罗敷有夫,不过她老公性格懦弱,对她惟命是从。我们有时会猜测,这两人会不会有戏?
老D说,他很想在杭州找一份能够解决房子问题的工作,而且周边环境必须很安静,这样他才能完全静下心来做学问。我感觉他对待遇的要求太高了,在杭州这种地方,好多教授被引进来,都不一定能立刻分到房子,何况他还没有任何职称!如果他想达到这样的条件再做学问,或许他永远都做不成学问了。他毕竟工作过几年,总还有些积蓄,有多少条件不如他的,不都是在慢慢地熬?
我这个“博士后”其实当得很凄惶。
笨到浙大读博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们特别倒霉。笨是以笔试第一名入学的,可是由于导师手里还有一个直博的学生,就是Z学弟,而公费的指标只有一个,因此导师让笨和Z师弟将这个指标平分,然后各交一半学费。笨每年得交六千元,三年总共是一万八。
笨入学的那一年,博士的补助每月只有345元,只在2008年通货膨胀特别厉害时,托温家宝总理的福,每个月多了5元补助。从笨的下一届,即W师弟入学开始,补助就一下子提到近千元,可是笨享受不到一点儿福利。345元,在杭州这样高消费的城市能干什么?
笨的研究对象决定了他必须搜集大量的外文资料,可他的奖学金和校外的兼职费加起来,远远少于生活、买书、打印、复印费的总和,担子一下子压在我的头上。我的工作也很不如意,我比较偏爱杂志社,假如是在老家,我可以轻易地找到对口的工作;但杭州是个商业化极其浓厚的城市,大大小小的企业遍地都是,找一家杂志社却比找一只三条腿的蛤蟆还难。即使我应聘到企业里去,企业领导也未必重视文科生,加上我对企业文化不太适应,因此感觉举步维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混过来的。
在笨写论文期间,我有时候见他在电脑上东逛西逛,听听京剧、看看电影什么,以为他不够努力,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抓紧时间写论文,十分生气。过了一阵子才意识到,或许是论文卡了壳,他想换换脑子。我感觉挺过意不去的,他已经那么累了,我还对他大发雷霆。
笨常常感叹,假如他的补助稍微多一些,他毕业的时间肯定不会拖那么久。在他读博期间,不管我们生活有多么艰难,我从来不敢克扣他买书的钱,或许他自己还是节约了,以致影响到论文的进度。
六月底,当笨与一所高校签下卖身契之后,我长期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我的眼泪忍不住簌簌直落。笨一边为我拭泪,一边说:“别哭啦,我早就哭过了。”这小子看起来一直很强硬啊,竟然也会落泪?我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哭过?”他回答:“刚得知论文通过匿名评审时。”
我原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穷、最苦、最差的人,现在回过头来一望,才发现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不过很多时候我不知道罢了。读博(相当一部分博士)不仅生活清苦,而且损耗的脑细胞极多,一篇博士论文写下来,至少得脱掉一层皮;有些体质虚弱的,连命都搭上了。考上博士的一般都是二十好几岁,如果加上如果入学年龄晚、中途留级、复读,或者工作等因素,年龄可能还会大些,个人问题、工作问题、父母赡养问题……压力非常大。
在我眼里,不管博士的生活如何清贫,他们永远是这个社会的精英阶层。今天那些还在论文之中苦苦挣扎的博士,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就是各大高校的中流砥柱。可是由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许多优秀的人才不愿读博,或者无法继续下去,而将精气神消磨在公务员的繁冗无聊之中。自从太祖当政,把知识分子当成臭老九时,这个阶层的地位落到历史的最低谷;虽然后来有所纠正,将知识分子划入工人阶级之中,但是待遇依然十分低下。每每看到一些博士被区区一斗米压弯了腰,受到各种歧视和误解,就感到一种无言的悲哀。
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能够埋头做学问是很不容易的。真希望那些还在论文中艰难跋涉的博士,其家属给他们多一点关心和支持,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特别是当他们论文卡壳的时候,伴侣的支持极其重要;如果在这关键时刻都不理解,跟着亲戚冷言冷语、落井下石,对他们的伤害或许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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