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国有企业产权改制最早是从山东诸城开始的，一直是全国各地效仿的对象。诸城200余家国有和集体企业，在市委书记陈光的启动下，从1992年开始到1997年，率全国之先完成了人人持股的股份合作制改革，但是1997年又把股份合作制推倒重来，全面推行了管理层持大股的ＭＢＯ产权改制。目前，诸城企业普遍实行的是管理层持大股的MBO模式，经营管理者平均持股比例达到58％。按照主流经济学家的预期，按照MBO模式全面建立起了现代企业制度的诸城，肯定是一个经济长足发展，社会全面进步的人间天堂，但事实情况到底如何呢？2005年春，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来到了诸城想看个究竟。

　　1 长途客车被宰

　　从莱芜坐上长途客车，一路无事，快到诸城的时候，我们乘坐的长途客车被一辆客运黑车强行拦住了，黑车硬卖给客车三个人，强迫客车乘务员每人付给他们10元。其中一对抱孩子的夫妇，到胶南去的车票只有15元，但是被宰后的长途客车乘务员为了挽回损失，要他们每人付25元买车票，并埋怨他们不该坐黑车。夫妻两人极度气愤，最终又无可奈何。印象一：诸城周边社会治安环境不容乐观！

　　2 良田被圈河水变黑

　　长途客车继续赶路没有进城，我在诸城城北下了车。极目环视四周，这里地势平坦，沃野千里，的确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在肥沃且适宜灌溉耕作的广阔土地上，种植的不是绿油油的庄稼，而是漂亮但稀疏的现代化厂房。在现代化厂房的旁边有一条小河渠，水湍急的流着，水是黑色的，色泽度完全可以与墨水相媲美，且表面漂浮着浓重的化学物质。当地人告诉我，下游建有污水处理厂，但是处理的效果如何却众说纷纭，有的说处理的还可以，有的说下游的潍河已经鱼虾绝迹。由于时间所限，我没能到实地去看一看。后来查阅资料获悉，潍河污染相当严重。印象二：全体诸城人民为发展经济，以及GDP的增长，付出了难以用经济指标衡量的沉重代价。

　　3 一个没有公共汽车站牌的城市

　　长途客车乘务员告诉我，坐公交车可以直达市里，可是在宽阔的道路上我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没有发现一个站牌，正在纳闷的时候，与我一起下车的一位小伙子远远的喊了我一声，我看见一辆公交车驶来，本能的摆了摆手，公交车就像出租车一样停在我的跟前。公交车售票员告诉我，只有在市中心的人民商场，才有几个公交站牌，其他的地方几乎没有站牌，这是诸城一景。印象三：诸城轰轰烈烈的市政建设，似乎没有把老百姓的实际需要放在第一位

　　4 诸城也发生着民工荒

　　在招聘网站上，诸城一些企业悬挂着"长期有效"的招聘普工的启示。按理说，在劳动力严重过剩的中国，招聘普工并不是难事，为什么还需要长期招聘普工呢？ 内情人告诉我，不是招聘不到，而是招聘来的工人干几天就走了，因为在诸城这些工厂里，普通工种劳动强度大、工资低、劳动环境毒性大且不提供必要的劳动保护，即便是农民工也难以留住。内情人还告诉我，这一切都有"倒逼成本法"的功劳。印象四：诸城的劳动就业状况不像媒体报道的那样乐观！

　　5 "倒逼成本法"是怎么回事？

　　根据资料介绍，"倒逼成本法"是由四达公司于上世纪90年代初在全国率先创立的。是建立起一种阶段商品所有权制，走到哪个阶段，哪个阶段造成的损失就由谁承担，如车间使用原料超过一克，就按照市价弥补一克。内情人告诉我，其实"倒逼成本法"就是事先先确定商品的销售价格和预期利润。例如，一个产品的销售价格是100元，预期利润是20元，那么就必须把原材料成本以及工人的工资压榨在这个80元以内。由于原材料的价格是缺少弹性的，工人工资、劳动保护和福利实质上就成为最主要的被压榨对象。因此就出现了劳动强度大、工资低、待遇差的现象，自然就会出现招工难，民工荒。这也是造成改制后的企业原有工人被逼离开企业的主要原因。印象五：产权改制后的企业主也是把攫取剩余价值当作利润的主要来源！

　　6 大多数改制后的企业仍然依靠银行喂奶

　　国有企业倍受攻击的缺陷之一就是依靠银行贷款发展生产。主流经济学家信誓旦旦宣称，产权改制后的企业如何的具有自我发展的活力云云。但事实情况却是，即便是诸城在推行第二阶段改制的"四扩一调"的时候，就是通过政府担保管理层用个人名义借用银行贷款，再拿银行的钱用个人名义买下企业股份而实现管理层持大股的。目前，绝大多数改制企业的生产经营仍然离不开银行资金的扶持，也存在数千万的项目资金血本无归的窘况。印象六：改制企业不仅一开始就没有与银行断奶，而是衔着银行的奶头走到今天的，并且还要继续衔着银行的奶头走下去。

　　7 改制后的企业仍然离不开政府的扶持

　　国有企业倍受攻击的缺陷之二就是依靠政府的扶持，那么企业产权改制后难道就不需要政府扶持了吗？答案是否定的。诸城为了鼓励民营经济发展，为了吸引外资，制定了一系列优惠政策，一些改制企业从中受惠。一些改制企业往往通过隐蔽半隐蔽手段与政府职能领导或关键人员建立起良好的个人关系，从中得到了巨大的扶持和照顾。我在考察中还吃惊的了解到，凡是能获得管理层收购（MBO）机会而成为企业大老板的人，几乎都不是普通老百姓，他们要么本身就曾是实权部门的政府官员，要么家庭背景中有有实权的政府官员做后盾。印象七：某些政府官员和其裙带是诸城产权改制的最积极推动者和最大受益者。

　　8 企业职工境况让人悲哀

　　据说，产权改制在诸城制造了10余名亿万富豪，近百名千万富翁，数百名百万富翁，但是广大企业职工的境况如何了呢？辉煌一时的诸城陶瓷厂，改制后也没有逃脱破产的下场，企业职工正在上访；诸城纺织机械厂是由农业合作社发展起来的大集体企业，上个世纪50年代工人自己背着干粮，依靠自己的双手，在铁匠铺小烘炉的基础上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是国家纺织部重点企业，创新研制的一些纺织机械产品填补了国内空白，企业改制前不欠银行一分钱的贷款，在银行户头上还有存款。但是，我按图索骥找到这家企业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房地产开发工地。知情人告诉我，诸城纺织机械厂已经随着厂房的拆除而消失了，老板通过变卖企业资产和地皮发了大财，依靠这笔资金转行发展其他产业去了，但是这个改制时有600人的企业目前只有20人还跟着老板干，其余580人厂方既没有给办理失业保险，也不代交养老保险，全都被逼无奈各奔东西自谋生路去了。知情人告诉我，老板给工人安排的工作劳动强度大、时间长、工资低、劳动环境恶劣，是工人离开企业的主要原因；开元和四达公司是改制最早也是最成功的企业。据介绍，这些企业普通工人工资单上的名义工资比较高，一般能达到800－1000元，但是实际能发到工人手上的工资却很少，苛刻的规章制度稍有违反，就七扣八扣被扣除掉了，开元公司的工人一般月工资能领到500－600元，据说这在诸多改制企业中算是最好的。据《潍坊统计年鉴》统计，2002年，诸城制造业平均工资只有6451元，远远少于青州9807元、寿光8991元、安丘7437元。印象八：产权改制让厂长经理发了财，让广大工人群众遭了罪！

　　9 被妓女堵在了房间里

　　离开诸城的那天上午，同住一屋的另一位客人早我之前刚走，我在招待所的楼下结完帐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门突然被进来查验房间的一个女服务员给关住了，她靠在门上提出了卖身的请求。她告诉我她家境贫寒，21岁的花样年华50元就卖身，其中还要给老板30元。虽然我婉转的回绝了她的要求，但是无数种滋味萦绕在心头，我不知道她是下岗工人的女儿还是农民的女儿，但有一点是敢肯定的，如果她有其他克服生存危机的更好办法，就不会走上男盗女娼的道路。印象九：诸城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

　　10 开黑车的三轮车师傅

　　快要离开诸城的时候，我在路边等出租车，很长时间没有等到，看见一个三轮驶来，我就招手上了车。三轮车师傅告诉我，他是一个领取不到失业保险的下岗工人，所在的企业原来是诸城一个很好的企业，改制后不久就被掏空破产了。50岁的他无法找到工作，只能买了辆三轮车自谋生路，可是现在三轮车也被政府取缔了，为了最基本的生存，现在他只能跑黑车，如果被看见，要么被没收，要么将罚很多款。他左看右顾，终于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我下了车。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微笑，只能看到因为无助和艰辛而留下来的皱纹。印象十：象这样没有登记在册的下岗工人，不知道在诸城还有多少！

　　11 普通市民对产权改制现状的看法

　　在诸城的大街上与许多普通市民攀谈起了产权改制。绝大多数人告诉我，被厂长经理买下来的都是好企业、如果没有腐败、大多数企业不改制也能发展的很好、改制让厂长经理发了横财、改制后工人劳动时间加长了、活变累了、工资少了、说开除就开除、生活质量普遍不如以前好了、报纸的宣传不可靠。最后在龙城市场，我问一位老者：您老认为诸城企业的产权改制，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老者想了想告诉我：怎么说呢？如果让一部分先富起来为标准，改革算是成功的；如果共同富裕为标准，就不好说了、、、印象十一：管理持大股的产权改制背离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不应该成为中国国企改制的方向！

　　12 股份合作制曾基本符合职工的意愿

　　据诸城官方网站介绍，1992年10月诸城分管市长牵头，组成专门工作组，选择了国有小型企业市电机厂进行改革试点。开始搞了两套方案：一是按有关规定，个人股不超过20％，国家完全控股；二是将企业存量资产出售给职工，国家以土地作价入股。两套方案职工都不同意，他们要求将企业资产全部买下，土地有偿使用。经过分析比较，广泛征求意见，邀请专家论证，最终采纳了职工意见，形成了第三套方案：即由全体职工以企业内部持股的形式，将企业的270万元生产经营性资产全部买下，成立诸城市开元电机股份有限公司，把国有企业变成由277名股东共同拥有的股份合作制企业。新机制从1993年1月开始运行，很快显示出勃勃生机和活力，各项经济指标成倍增长，企业面貌发生了深刻变化。印象十二：通过我了解的情况看，虽然股份合作制并没有诸城市委市府宣扬的那样好，但广大职工是基本认同的。

　　13 管理层持大股是官员和厂长经理的单边行动

　　但是诸城市政府为什么1997年要中途变卦，把本已经属于全体股东的企业，强硬的改变成少数人持大股呢？诸城官方是这样解释原因的：【 人人有份、人人份数相等的持股方式，并没有彻底根除"大锅饭"现象，时间长了很容易出现"搭便车"行为。随着企业规模扩大与个人股本份额相应变小，产权对股东的约束力明显减弱，职工经过分红"收回"本金后，对企业的关切度也大大下降。特别是由于平均持股，经营者所持股本份额太小，经营成果在其收入中得不到体现，决策正确与否也与其利益不挂钩，因而缺少足够的责任感和压力感。针对这些问题，诸城市委、市政府适时提出了深化股份合作制改革的路子和办法，并从１９９７年起进行二次改制，突出进行了"四扩一调"。（大大众日报2003-10-08 ）】

　　事实真的象诸城官方解释的那样吗？一个流传较广的小故事是这样说的：在企业还是股份合作制的时候，一个工人正爬在地面不易发现的电线杆子上维修线路，突然发现厂长竟然背着全体股东要给政府官员送礼，这个工人气愤的制止了他们，随后不久，市委领导就来厂宣布进行二次改制，让管理层持了大股。由此可见，说工人股东对企业前途命运漠不关心，继续吃大锅饭"是缺少根据的。

　　"职工经过分红收回本金后，对企业的关切度也大大下降"的解释也无法成立。人们对财富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难道职工收回本金后就不愿意持续不断的继续获得更多收入吗？其实，"由于平均持股，经营者所持股本份额太小，经营成果在其收入中得不到体现，决策正确与否也与其利益不挂钩，因而缺少足够的责任感和压力感"才是问题之要害。印象十三：正是由于掌握着企业大权的厂长经理人丧失了为全体企业职工谋福利的起码责任感，又严重缺少工人股东的有效监督，他们才与政府官员结成同盟，扼杀了股份合作制。

　　14 诸城市委推倒股份合作制的做法缺少法理基础

　　根据我国《公司法》的规定,股份有限公司重大决策,须经出席股东大会的股东所持表决权的2/3以上的多数通过可能有效。既然诸城的绝大多数企业的全体职工已经用自己的钱买下了企业的全部产权，成为合法的股份有限公司，诸城市委就没有权利，在1997年不经过全体股东表决，就越俎代庖把股份合作制彻底推倒重来，强制职工退股，强制推行管理层持大股（ＭＢＯ）和增股扩股，这种做法是不合法的。印象十四：1997年的第二次MBO改制是一场严重侵害广大职工股东利益和严重挑衅法律尊严的违法行为！

　　15 诸城市委市府没有向总理说实话

　　1996年3月20日，朱镕基、吴敬琏等由国务院9个部委21人组成的中央联合调查组来到诸城考察时，中共诸城市委 诸城市人民政府是这样向朱总理汇报的：【 我市的企业改革（股份合作制），经过近三年的实践，已经取得初步效果。主要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企业开始转换经营机制。首先，较好地实现了自主经营。其次，实现了自负盈亏。再是，克服了短期行为，实现了自我发展。四是，克服了随意性，实现了自我约束。

　　（二）政府较好地转变了职能。企业改制后，促使政府对企业由过去包揽一切，转向集中精力抓规划、协调、监督和服务，政府各部门的服务质量有了显著提高。

　　（三）国有（集体）资产在流动中实现了保值增值，公有制的主体地位不断强化。一是企业扭亏效果明显，从根本上堵住了国有资产流失的黑洞。二是搞活了存量资产，折股出售的国有（集体）资产在流动中实现了保值增值。三是增加了土地收益。四是发展壮大了公有制经济。

　　（四）企业实现了较快发展。通过改革，全市企业普遍实现了生产发展，效益提高，后劲增强。从用电量看，1995年达到5.3亿千瓦时，比1992年增长36.8％，工业用电量在潍坊12个县市区，由第9位上升为第1位。从企业规模看，1992年全市大型企业仅1家，中型7家，现在发展到大型企业7家，中型25家；利税过千万元的企业，1992年1家，1995年12家。从发展后劲看，去年改制企业共提取法定盈余公积金、公益金和任意盈余公积金6332.7万元，主要用于了企业生产设施建设。投资能力大为增强，去年全市工业技改投人比上年增长42.1％，绝对额是"七五"投资总和的3倍多，是1992年的3.4倍。

　　（五）实现了国家多得，职工多收。改革使企业活力增强，效益提高，职工个人收入和对国家的贡献也相应增加。去年，市属改制企业职工人均工资性收入4097元，加上股本分红，人均年收入达到5149元，是1992年的2.4倍，最高的四达公司人均收入超过万元。再从对国家的贡献看，去年工商企业上缴税收1.88亿元，比1992年增长135.6％；财政收入近3年以33.8％的速度递增。其中改制企业上缴利税的递增幅度为49.7％，超过同期财政收入增幅15.9个百分点。从地方财力来看，1992年仅有6924万元，1995年达到15887万元，增长129.4％，年均递增31.9％，使原来的吃饭财政变成了盈余财政，近两年，财政每年都拿出几千万元用于城市和社会事业建设，去年达到5714万元。】据说朱镕基听过汇报后讲了一段至今还鲜为人知的话语。他说，"所谓诸城经验，就是诸城市委市政府在山东省委省政府、潍坊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采取多种形式深化企业改革，把国有小企业搞好了，搞活了，把效益搞上来了。如果全国都这样，那就好极了。在诸城市搞好企业的多种形式中，有一种形式是把国有企业的资产卖给企业内部的职工，搞成股份合作制。这种形式也把企业搞活了，但是有不同的看法。我也同意先不要把它抬的太高，可以看一看。但是有一条，你管他是股份制还是股份合作制，你管他是公有制还是私有制，只要能把企业搞活，就是好办法。不要说把企业卖给了我们的职工，就是卖给外国的资本家，资本家帮我们把企业搞好了，我也谢天谢地了。"

　　既然股份合作制如此之好，为什么仅仅到了朱镕基总理走后第二年的1997年，诸城市委，诸城市府就把自己向总理汇报的结论彻底推翻，搞起了管理层持大股的MBO呢？这不是自食其言吗！ 印象十五：1997年诸城突然发生的MBO改制是一个有待解密的历史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