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行为指令、共同知识与决策焦点
较早地专门从经济学视角分析企业文化本质的是Kreps 。他的企业文化理论的基本假设包括以下内容:(1)正式合约在许多场合是昂贵的或是失效的,现实中大量存在的是不完全合约。(2)公司是重复博弈者,多次的合作会使博弈者考虑到将来的利益。(3)大多场合下,通过重复博弈引导合作要比通过合约引导合作更为廉价。例如,口头协议要比签订法律合同要便利的多。(4)无论是一次博弈还是重复博弈都会导致多重均衡的结果,博弈者需要借助其他手段来实现均衡。(5)广泛存在着取信双方和引导博弈者正确行事的看不见的要素。尽管前三个假设已成为当前企业理论的常识,但后两个假设却将企业文化因素引入分析。
在Kreps的模型中,企业文化被看作是一种指令(directive)。这种指令提供了人们行动的依据。Kreps使用了“焦点”假说(Focal Piont),即当参与人之间没有正式的信息交流时,他们存在于其中的“环境”往往可以提供某种暗示使得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与各自的条件相称的策略(焦点),从而达到均衡。Kreps认为这样的“环境”对公司的经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大量情况下,企业作为人们合作的“场所”无法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件明确地写到契约中。因此为了使增进福利的帕累托最优解更容易出现,公司需要形成某种“文化”即决策环境,使人们可以在不确定性情况下容易地找到决策的“焦点”。也就是说,企业文化作为指令可以形成一种默契和一种微妙的暗示。反过来则意味着,“焦点”的存在减少了人们选择行为中的不确定性和机会主义倾向。这里的“焦点”很显然是一种“共享的价值观”(Shared value),这也是企业文化的核心。正是由于一个强有力的文化规范会约束人们选择特定的行为,在类似“性别博弈”的多重均衡中就可以通过引入“文化”来确定唯一均衡的存在。
事实上,Kreps的企业文化理论包含两个理论,一个理论是将文化作为确保在博弈中合作的方式;另一个则是文化起到了维持合作博弈目的而对未来不确定性分类的作用。前者可以称之为“作为惯例的文化”的观点,从福利角度来看,最重要的是达成合作,而不论采取哪一种方式。一般惯例节约了大量与清楚协调相关的成本。从其本质上来说,文化惯例基于人们能够意识到它们并且能够知道如何正确地应用它们。后者则与不确定性及人们的有限理性有关,而这一因素是很难模型化的。
上述分析进路将文化看作是复杂交流的一个替代,对于组织的成员而言,文化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给定指令。强调协调博弈会导向一个惯例方面的企业文化,拥有和理解了惯例则可以阻止协调的失败并能够节约使用其他确保协调的手段。重复可以保持博弈中的合作。在许多博弈中,合约能够很容易地被重复所代替。从此角度看,尽管个人带着特定偏好进入组织,但他选择遵从组织文化指令的行为是理性的。
4、偏好内化、观念分享与组织学习
在Hodgson等人在分析中,文化通过改变个人的偏好来起作用。也就是说,文化是可以内化而改变人们行为的。这一进路也提出了许多具有启示性的看法。
Hodgson 认为境遇不仅通过提供信息和技能而改变行为者,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境遇使得行为者的偏好发生改变。他发现,契约与交易成本经济学中关于完全自利的个人假设几乎没有经验证据。对仅应用交易成本来解释厂商的性质产生了疑问。他提出:即使交易成本解释可以被接受,如果交易成本概念忽视了真实世界中组织的某些基本特性,将解释的主要责任放在这一个概念上是否适当?组织的一个显著特性就是组织中各群体、个人的种类与学习速度各不相同——这表明,在比较市场和组织的协调模式时,个人不能被视为固化的投入。从解释厂商性质出发,Hodgson注意到了企业文化,他认为,“公司文化不仅是分享信息:通过分享实践和思想习惯,它提供了学习的方法、氛围、价值观和语言,并推动了群体和个人能力的演进。”他论述说,“没有厂商能仅仅通过法律形式发挥其功能:与文化规范、已形成的常规、信任等相关的非正式关系对于组织的完整性也是极为必要的。与现代社会中其他形式的组织一样,厂商是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关系的综合体。” Hodgson通过对企业文化的分析提出市场与企业的区别,“正是由于厂商能保障和强化群体、个人能力,解释了厂商为何存在。”具体说,相对市场而言,厂商作为持久组织所具有的企业文化使企业具备了学习和创新的能力。在Hodgson看来,企业文化的作用在于它塑造了个体行为者的偏好、态度和思维模式。但如果文化规范能够被内化,那么为什么人们要内化规范呢?这一切发生的内在机制是什么呢?Hodgson没有回答这些问题。
Kandel,Eugene and Edward P.Lazear 研究了规范约束的问题。作者区分了规范对行为者的内疚(guilt)和羞耻(shame)两种影响。前者是内化的,后者则需要他人来观察。这一认识可以使用两人合作博弈的模型来加以分析。虽然这些模型证明了公平、内疚和羞耻通过与企业文化的联系而能够被纳入经济分析。但是需要深究的是:为什么感到公平、内疚和羞耻会改变人们的行为?
针对为何文化偏好会内化的问题。Lazear 试图去形式化文化内化的过程。他采取了一个演进的进路,将文化同基因进行类比,而偏好更象是一个遗传的天赋。假设T时刻企业内的个体与其他个体相遇,在下一时期,相遇的个体的偏好就是T时刻他们各自偏好的混合。经过高层管理者的操作,一些偏好得到赏识,他们的携带者更容易在企业内生存并继续进行配对。高层管理象一个园艺师选择所中意的花朵一样。因此,他的模型被看作是一个人工选择而不是自然选择。Frank 则分析了遵从特定感情所提供的演进利益。在适当的假设下,一个具有良心的群体能够抵挡住无内疚感“突变”的威胁,相反,在一个缺乏良心的群体内往往会服从于有内疚感“突变”的侵蚀。用演进博弈理论分析的均衡结果是人们会选择具有良心。这些分析证明了经济学可能会帮助我们理解企业内文化的扩散和蔓延过程。
企业文化研究的指令进路与内化进路并不完全是对抗的,实际上,两者相互补充,深化了人们对文化的认识。因为内化可以产生博弈理论的预期;相反,博弈理论的预期也许能够导致内化的发生。
5、文化投资、企业战略与领导行为
应用产业组织方法对企业文化进行深入研究是较新的一种思路。这一研究思路将企业文化看作是一个企业的选择变量,一个企业的文化的标准或密度取决该企业文化的成本和收益。成本可以通过考察单个企业而理解,而收益则取决于竞争环境,需要通过检验竞争环境的状况和企业的战略来分析文化。
Hermalin 将文化看作是企业决定十分投资于培育和保持的结果。如果I是投资的成本,企业文化的收益就是它所降低的边际成本。当企业Y采取文化投资而企业X不采取文化投资时,二者在寡头市场竞争中可以实现两个纯策略纳什均衡:当公司X不采取投资于企业文化时,公司Y投资于企业文化;公司X投资于企业文化时,公司Y则采取不投资。当投资企业文化的成本很低时,会形成单个纳什均衡,两个公司都会采取强力企业文化,而当投资成本过高时,两个公司都不采取。通过假设文化的边际收益随规模而增长而成本则是固定成本。则可以得出一个推论,强文化总是出现在大公司中。强文化更多是流行于那些单个企业产量更高的产业而不是那些产量更低的产业。这个模型意味着公司文化的强度是它预期达到均衡规模的函数。粗略地说,规模决定了文化。
不仅企业的发展战略与企业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组织内部权威的形成也需要企业文化的支持。从信息不对称的角度出发,Hermalin 进一步研究了企业中的领导形成问题。他认为领导的核心问题是领导者如何引导其他人追随他。作为追随者,他们相信领导人具有比他们自己更好的信息优势。而作为领导者,则要努力使下属相信他确实具有正确的信息而不是误导他们。在一个队生产的模型中,领导者具有特定的私人信息,获得更高回报的能力使得员工愿意听从领导者的召唤。企业文化具有增强共鸣的作用,员工也将观察领导者如何遵循规范的程度。
四、评论与展望
上述五种进路虽然并没有囊括全部的企业文化经济分析论点,但也显示出了对这一课题研究的困难所在与希望所在。正如Hermalin 所评论的那样:企业文化经济尚远未建立,更不用说去发展了。这还是一篇待开垦的领地,期望那些收获的人去努力工作。在这样一个开拓过程中依据和发展现代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是必要的,经济学家应当将企业文化现象纳入理性选择的框架中去解释,对有形资源的一些分析工具同样也对无形资源有启示作用。另一方面,借助于心理学、生理学、文化人类学以及哲学等学科也将会深化对企业文化的理解。而真正需要下功夫去做的,则是对现实的深入调查和理解,不仅理解企业组织内人们的文化价值观,也要剖析其他组织中的文化现象。
在《竞争力经济学》一书中得出这样的结论:“企业的绩效更取决于在长期市场竞争中所发展起来的核心竞争力,而核心竞争力是由具有特色的企业文化等不可测因素决定的,这大大减少了股权结构对企业绩效的影响。 实际上,我们可以说,如果对竞争力的追根求源,就会一直追溯到能力、知识、创新、学习等心理和文化的因素,而在现有的理论框架中,这些因素是很难纳入主流经济学特别是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的研究范围的,因此,在回答是什么因素最终决定了企业的持久竞争力这个问题上,主流经济学特别是新古典经济学的解释力是十分有限的。”
科斯曾指出:“现代制度经济学的研究应该还人类以本来面目,即人们只能在现实体制所规定的条件下行事。只有这样,现代制度经济学才能称之为“现代制度经济学”。” 就目前为止,经济学中人类的面目仍然是模糊的,至少缺乏了文化价值观念的人是不全面的。对此,西蒙提出“现代工业化社会的经济可以更合适地标为组织经济而不是市场经济。因此,即便是市场驱动的资本主义经济也需要组织理论,和它们需要市场理论的程度一样。新制度经济学试图完全根据代理、不对称信息、交易成本、机会主义和从新古典经济学中抽出的其他概念来解释组织行为,这忽视了类似权威、认同和协调的关键组织机制,从而是严重不完全的。” 可以相信,引入企业文化的研究不仅可以克服新制度经济学在对真实世界探索上的缺陷,也为经济学“帝国”的拓宽指出了新的领域。企业文化进入经济学的过程也启示我们,将现象与事实归因于非理性和低效率是无助于人类认识进步的,探求选择背后的原因会让我们理解到帕累托最优状态的存在是多种约束条件作用的结果。
让-雅克·拉丰、大卫·马赫蒂摩:《激励理论:委托-代理模型》(中译本),第4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
杨瑞龙:《国有企业治理结构创新的经济学分析》,第145-175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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