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没有数据,也没有足够多的其它材料来验证我的观点。但我总想,一个伟大的理论必然是来自一时的灵感喷发,这个想法让人激动,让想到者欲罢不能,于是他循着这道灵光指示的道路一直追索下去,慢慢地,他越来越被这条理论的强大解释力所激动,为抓住真理的尾巴庆幸不已,最后这道灵光变成了一栋蔚为壮观的理论大厦,而灵光一闪者亦成为一代宗师。对一个真正的思想者而言,最让他兴奋和幸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灵感喷发之时。后来的证明,大概是一场繁重的苦役,而支持他完成这件苦役的动力,正是这道灵光的美丽炫目。所以灵感是重要的,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人若读一辈子书却从未经历过这种幸福而激动的时刻,他必然是一个极度平庸之人。我想刚开始凯恩斯不过是关注到市场的缺陷,弗里德曼只是直觉上感到货币的决定性作用,熊彼得就是认为其他人全扯淡,唯有技术和人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们一直追索下去,成就了一套炫目的理论体系。
我还没有狂妄到把自己和凯恩斯、弗里德曼、熊彼得相比,也不认为自己是不世出的金融奇才,不过是想到一个东西,想把他说出来罢了。但由于时间、资源以及个人功力的限制,不能做详细而系统的论证,所以只是一个简陋的框架,甚至算不上框架,而只是对一个过于鲁莽的观点的粗陋表达。但是即便它只是一个粗陋的想法,它应该也是有价值的。
苏联经济是如何崩溃的?其实我挺害怕用“崩溃”这个做作且略显浮夸的词,让人想到一个不怀好意的煽动者形象。苏联创造了巨大的GDP数据,几乎与美国比肩,拥有世界上最辽阔的土地以及最丰富的自然资源,但是苏联人民却生活艰难。虽拥有巨大的生产能力,人们所能得到的生活资料却极其有限,如果生产的目的是为人们消费,那么藏在苏联庞大的GDP数字背后的产品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当然,我们说生产不一定用来消费,产品可以是武器,用于国防。那么苏联的军工究竟占GDP多少比重呢?和同时期能与之抗衡的美国相比,我们大概可以说苏联的国防规模与美国相当。如果苏联的工业是有效的,那么除去国防工业生产的产品,余下的当是生活资料。但是苏联人和美国人巨大的生活差距表明:必然存在着国防之外的漏洞占用了苏联人民的消费资源。这个漏洞究竟何在?
下面,让我来定义标题中提及的“重型工业的自我循环”这个短语的含义。所谓重工业的自我循环是指:重工业的生产是与消费需求完全无关的,这些产业群依靠内部交换存在,他们若不存在,亦不会对整个生活消费品的生产产生任何影响。但这样的循环是可能存在的吗?若不与消费品的生产部门对接,他们的工人又如何生存,他们生产的产品又如何处理。事实上,任何经济中的个体,若非自给自足,就必须将自己的产品提供给别人,以换取别人生产的产品。此处的“产品”是广义的,包括商品、资本、劳动、以及任何他人需求的东西,甚至包括未来的产品,即信用、信贷的方式。但也有另一种可能,一个人可以不事生产而专职抢劫,用暴力强制的手段获取他人的产品。在上面提及的重工业的自我循环中,重工业与其他产业根本不相关,所以它们绝不是通过交换获取其需要的消费品,因为他们的产品根本就不对消费品工业构成需求。因此他们必然是用第二种方式获取消费资料——即暴力强制。苏联真的存在大规模的暴力抢劫吗?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荒谬。
当我们在这个体系中加入国家的因素的话,一切疑难都迎刃而解了。国家,即暴力强制手段的合法垄断者,在这个循环体系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在这个体系中,国家用暴力强制的手段将消费品从消费品工业取出,将其分配给自我循环的重工业。获得分配的重工业现在就可以生存下去,而完全不用考虑其它产业或消费者对其产品的需求,但是它又如何处理自己的产品呢?投资。投资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将其产品通过投资消耗掉,这一过程自然也由国家主导。当然,我的用语和现实中的用语是不同的,现实中不会说用暴力手段从其它产业获取消费品并分配给重型工业,而会说是用税收和补贴。国家主导的投资不是用来消耗无用的产品,而是为了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壮大,为了长远的利益。
经济学上说:制度决定激励结构,激励结构决定行为特征。当重型工业的生存不是依靠其产品对其它产业和消费者需求的满足,而是依靠国家的有意维护的话,那么这些工业必然也是以满足国家的欲望为宗旨。但是他们是如何满足国家这头怪物的需求的呢?国家是一个可以需求并可以被满足,还具备行动能力的实体吗?为什么国家会有欲望,其欲望从何而来?
事实上,国家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其背后的人才真正具备行动能力,决策能力,才有欲望,因此才能被满足。我想苏联的巨大的GDP数字以及庞大的重工业是与其政治领导人的偏好相关的,当工厂巨大的烟囱雄伟地矗立在广阔的俄罗斯原野,喷吐的黑烟改变着天空的颜色时,领袖们的胸中升起一种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豪迈气魄,这些工厂和烟囱也就很好的完成自己的使命,它们的存在也就具备了充分的理由。至于它们生产了什么,满足了谁的需要,产品有何用处等等愚蠢的问题,已经不在其主人的考虑之列了。这些行业的工人完全可以不做事,而只需做出工作的样子,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满足了别人的需求,他们的生产的产品不在流水线上,而是一种更抽象或者更高级的东西,它叫虚荣。
人类社会有时就像一个混沌,这个体系中有着太多的变量在彼此冲突,它们都力图将这个体系拉向自己的方向。但这个体系究竟会走向哪里呢?如果我们考虑所有的变量,我们的智力将绝对无法处理它们之间纷繁复杂的关系,于是只能用“混沌”二字作为形容词加在这个体系之前,因为我们是不可能认识它的。亚马孙丛林的蝴蝶扇一扇翅膀,佛罗里达就会产生一场龙卷风暴——这个体系的复杂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能力可以理解的范围。
当然,我们也可以只观察自认为最重要的、力量最大的、具决定性作用的那几只变量。但究竟哪些才是决定性的变量呢?对这个问题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于是每个理论模型的前面都被无可奈何地冠以“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这句话,因为它们的创建者只选择了有限的几个变量加以考察。但现实世界的“其他条件”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所以这些理论模型正确的前提在现实中是根本不存在的。于是我们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由自已的产生一股迷茫,一种对理性的绝望。
但有的东西是确定无疑的:正常人用刀割手会痛,流血过多会死,死了身体不处理就会腐烂,就会风化成灰;辛苦劳动是为了消费,而不是像狩猎一样兼具娱乐功能;一个国家的人民能够生产并享用越多越好的商品,这个国家就越富裕,这个国家“物质文明”就越发达;在一个群体中,如果暴力最强的人具有最高的地位并享受最多的物品,那么这个群体是一帮野兽;一个社会最会背书的人具有最高地位并享受最多的物品,那么这个社会的人都会去背书,而不顾摇头摆尾或者圣门高低;最大程度满足了他人需求的人具备最高的社会地位,并享有最多的尊敬和财富,那么这个社会必然是一个富足的社会,因为所有人都会考虑如何去满足别人的需求;若一个国家所有的人都思考着如何攫取而不是创造,那么这个国家就是一个强盗以及作为强盗服务者的太监们快乐逍遥的乐园……
上面那冗长的一段想要说的其实是,经济的发展或崩溃与否的原因其实是简单的,如果我们都在创造的话,经济自然发展,若我们都想着攫取和占有,经济必然停滞甚至崩溃。苏联的经济的崩溃其实也并非必然,只要人们简单地接受现状即可。“存在就是合理”,所有的犬儒主义者大概都引此句为信条。但是自然之理与人类之理是并行不悖且合二为一的吗?或者,人类的诞生就始于对自然的反叛,因为我们要现实接受自己的安排。当有一群人不满意以上的安排,并且不满意的人越来越多和不满意的程度越来越深的时候,一个体系就必然走向终结。
事实上——对不起,我又啰嗦地使用“事实上”这个短语——重型工业的自我循环并非只有苏联这个特例,只是苏联的经济最典型罢了。我怀疑在大萧条时期的美国,由罗斯福新政所带动的一部分产业也是自我循环的。若没有政府的投资支出,这一部分产业根本就不会存在,它们其实是经济的一颗肿瘤,不断的吸取营养,让萧条像慢性病一样伴随经济,这大概也是大萧条持续如此漫长时间的原因之一。退一步讲,任何人也不能仅仅凭罗斯福新政与经济复苏同步的事实就说罗斯福新政帮助美国走出了大萧条,举个例子:李四先生在星期五早上吃了张二娃先生的油条,晚上就中500万的彩票,我们是否可以将李四先生中奖的原因归于吃了张二娃先生的油条呢,或者归于其在星期五早上8点08分08秒学金城武的帅姿吃油条呢?很明显,是不能的。而且吃油条这件事完全有可能还妨碍了李四的中奖,比如吃油条让其肚子不舒服,或者吃油条浪费了李四买彩票的零钱等等。断定罗斯福新政有效的所运用的逻辑也并不比吃油条中彩票的逻辑高明。罗斯福新政只是恰好与美国走出萧条的过程同时罢了,至于是延缓还是缩短了复苏的进程,是有待进一步考察的。如果你有幸知道一点休谟的哲学,就该知道,这样乱言罗斯福新政的好处,是愚蠢而鲁莽的。
市场是否是出清的?经济学家为了证明这个命题用了无数个公式,但是历史就足以证明,不完美的市场是不会出清的,完美而出清的市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由于种种原因,市场总会偏离出清状态,而经济危机就是对这种偏离的调整。只是这种调整伴随了太多的副作用罢了,我在郎咸平先生的演讲中学到一个词:“工商链条”,如果这个词是郎咸平先生创造的话,那么他真的是个天才。“工商链条”一词非常形象了描述了经济危机时各个产业如多米诺骨牌般惨烈倒下的连锁作用机制。经济危机不仅是对偏离市场均衡的“肿瘤产业”的割除,它还会通过“工商链条”殃及其他无辜的产业。与这些“肿瘤产业”关系越近的,受害也越大。但是市场经济的精髓就是自由,而自由的前提是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经济危机正是对经济主体错误行为的惩罚。经济结构偏离出清状态越远,调整的力度也就越大。如果人们应对经济危机的措施是妨碍这种调整,就必然使经济结构长久地偏离市场出清状态,而造成经济结构失衡的产业也必然成为自我循环的经济肿瘤。只是苏联的肿瘤大到足以吸干机体全部营养的地步,其经济亦必然因此走入崩溃。
凯恩斯很伟大,因为他首次注意到市场的缺憾。但是他提出的药方却是值得商榷的,或者言辞更激烈一点:他提出的应对经济危机的方法是违背我的直觉与常识的,甚至是荒谬的。一个国家怎么可以通过政府主动消费而创造财富呢?财富必然是通过艰辛的劳动创造的,不管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但都必须通过劳动创造财富,没有任何其他的捷径,这是文盲老太太也知道的常识,一切与该常识相悖的理论,我都对其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中国是不是该吸取教训呢?或者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它那巨大的财政刺激计划是否合理呢?事实上,这篇鬼东西绕来绕去,废话连篇,就是针对中国的,到最后,我才图穷匕首现,这算不算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