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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1-01

也曾为米折腰

前期在这里发表《有赌本的经济研究》,抨击今天的经济学发展,写到最后,很有点感慨,因为觉得自己也走错了路:虽然一开始就获得大学的终生雇用合约,有赌本,但还是操之过急,频频失误。

于今回顾,要是一九六八年初我听夏理?庄逊(H.G.Johnson)的话,在经济学术上选走理论的路,后果如何倒是个有趣的猜测。夏理当时一半时间在芝加哥,一半时间在伦敦,他读到我《佃农理论》及跟的有关租值消散的文稿,认为在经济理论上好些难题(例如共用品的理论)需要由我来解决。他建议我立刻补修数学。

我的数学基础不足,众所周知。但夏理听说我曾经在两个星期内强吞了两年的微积分课程,就建议我花一个暑期补数。两位数学大师听到有我这样的一个怪人,毛遂自荐替我修补。

一九六八年暑期过后,夏理问:「数学毕业了吧?」我说:「还没有动工。」他很失望,于是建议我跟他到伦敦经济学院去,由他亲自监管我的发展。后来我也没有到伦敦去。

要是当年我选走理论的路,一年写六篇左右的名学报文章不会困难。写理论就是坐下来,关在房内,可以不知世事,但要天天想。一般书本的理论错失或空缺触目皆是,修之不尽,改之不尽,补之不尽也。

然而,受到高斯(R.H.Coase)的影响,我选走了事实验证的路。那是基于传统的理论,选出可取的,修改一下,补充一下,加点变化,以假说来解释行为或现象。不管传统的理论废物,不刻意创新,但求推出可以验证的假说。

高斯的观点很有说服力。他认为经济学的主要用场是解释世事,但我们首先要知道真实世界是怎样的。听来容易,过了几年就知道是中了计,因为要稍知世事我们要用上九牛二虎之力。中计的主要原因,是高斯自己有一个不言自明的极具说服力的例子。那就是他调查真实世界的广播音波频率,推出了应该轻而易举地拿得诺贝尔奖的高斯定律。当时我想,这定律那样重要,但浅得连小学生也能明白,然而,若不从真实世界中得到启发,没有人可以想出来。

决定了走验证研究的路,每次作了一项调查,有了结论,我总是学高斯那样来「一般化」一下,希望时来运到,发现了什么张氏定律。这样的一般推论,找出些什么定律不大困难。问题是推出来的要不是平平无奇,就是众所周知,或不大重要,不容易令人叹为观止。自己认为最有分量的,是那研究了香港租务管制数年后才写成的《价格管制理论》(1974)。可惜落笔打三更,易稿十多次还是辞不达意,读者不容易明白,以致发表后石沉大海。当年夏理?庄逊读该文稿后,说我以价格管制为中心分析是浪费了重要的思维,要我转用另一个中心题材来示范,但其他同事却认为我选价管很适当。今天回顾,我应该听夏理的话。

花了几年时间调查租管,写了一篇重要的文章,虽然三十多年来反响平平,但将来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不应该耿耿于怀。但用了更长的时间研究发明专利与商业秘密,因为题材过于湛深,收获近于零,就真的是血本无归了。然而,选错了题材是任何作研究的人都可能遇到的,这是不幸,没有什么值得大怨特怨。

八二年回港任职后,好些行内朋友认为我不应该以中文下笔来分析中国的经济演变。我认为没有做错。中国的经济改革史无先例,千载难逢,我当然见猎心喜。作了调查,可以动笔,你认为我要用中文还是用英文书写呢?为了中国的同胞可以读,我选中文。但这样一来,文字就缺少了国际名学报的学术性。要是我写得术语连篇,中国的读者不明白,那我就更没有理由下笔了。

当年就是这样的想法,务求浅白通俗,写成了《卖桔者言》、《中国的前途》、《再论中国》、《三岸情怀》、《存亡之秋》等结集。外国的学者朋友见到我少用英语下笔,但听到我转用中文,就找中国学生口译给他们听。倒是那些香港本土的后起之秀,说我放弃了学术,走下坡,再不是学者了。中国的学者呢?他们说我发明了经济学散文,影响了神州大地的思维与文体。

我感到惋惜的可不是上述种种,而是有两项为米折腰,加起来大约花了八年的时间。其一是七六至八二年间,我为一件重要的反垄断案作顾问,深入地作石油工业的研究。这研究的报告分析是我做得最好的实证工作,但卖断了,不能发表。不发表不是那么重要,问题是石油工业太复杂,太特别,不容易搞出什么「定律」来。很有趣味,十分精彩,但要花很多时间在油田及炼油厂,审阅文件及数字资料无数,才赢得一小点有一般性的启发来。

其二是自己的研究思维全盛之际,好些时见文章出得太慢,又见有那么多的学报邀请,我就半应酬地交文章出去。这些都不算是劣作,但打断了比较重要的研究。半应酬学报,另一半是应酬校方每年加薪时的要求。这是为米折腰了。

要是我能从头做起,我的研究策略会是很不同的。从头做起,我绝对不会申请什么研究金。研究金在美国不容易拿得,虽然我从不失手,但写申请报告要花很多时间,而事后又要对基金会有所交代。研究金可有可无,因为自己的收入可以应付。为了研究金而花了无谓的时间,又或选题材时要考虑基金会的喜恶,也是为米折腰。

从头做起,要写些什么呢?最理想是写书,完全不写文章。像《佃农理论》那样水平的书,三年写一本我没有困难。书高于文章,是因为一个重要的思维可以发展得洋洋大观。不重要的不值得写,重要的要使出浑身解数。

然而,昔也如今,同样的时间投资,写文章的金钱回报率远比写书为高。因此,选写文章是为米折腰。要是从头做起,被迫弃书选文章,我会一年只限自己写一篇,完全不应酬。这样的文章,每一篇都有机会立竿见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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