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十一月三日
张五常
上期写《经济解释与博弈理论》,说最近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可能使博弈分析升温,也评述了这种分析对解释行为的困难。文稿发给朋友看,反应意外地震撼,显然是踩中了些什么。为此我再考虑这门学问在经济学的前途,认为这几年热情渐冷,加上一些其它发展,博弈分析的消散是大势所趋,不容易再振作起来了。
话虽如此,一位芝加哥大学教授最近说,那里历来自成一家的价格理论的传统,也有被博弈理论取而代之的形势。反对「博弈」的大师如贝加也守不住,使我幻想着如果昔日的佛利民、史德拉、高斯、戴维德等名将长生不老,还在芝大叱咤风云,斗将起来不知会是怎样的。
几项随意的观察使我认为博弈理论在走下坡。其一是两年前,一位到美国深造的旧学生,告诉我数学的使用在经济学报上有明显下降的迹象。其二是一位好于在网上跑的同学,不久前说博弈分析的文章,这几年在学报上的比率下降了不少。其三,最近读到阮志华的一篇文章,内里提到的宏观经济的发展,数据资料的处理比二十多年前理智得多,有了长进,反映着对真实世界的观察是比较慎重了。其四是我自己多年前发表的、与博弈理论格格不入的英语文章,这几年行内的注意度上升。
高斯、布格南等老人家对经济学发展悲观,有二十年了。个人的观点,是只要经济学者回复到六十年代时对解释行为的热情,遵守事实验证的哲理,那么博弈也好,不博弈也好,经济学重入正轨是早晚的事。读最近志华老弟的文章,蓦然惊觉,宏观经济的从事者对事实的阐释,越来越不信任计算机算得快如闪电的回归分析,对世界真实性的要求比较执着,比较苛求。这样的科学态度发展下去,博弈理论的接受性不能持久。
说过了,博弈分析,无从观察的变量实在多。无从观察是经济解释的主要困难:真实世界不能鉴定的变量,误以为可以鉴定,容易推出无从验证的假说。别的不说,本科生一年级经济学所教的需求定律,约束着价格与需求量的此减彼增的关系,一百个经济学博士中,有多少个知道「需求量」是想出来的,在真实世界不存在呢?可能一个也没有。「需求」是意图之物,无从观察!
所有经济学课本说,一个人的品味转变,其需求曲线会移动。又是自欺欺人。我们可以看到的是某人舍甲取乙,局限转变了这个人可能舍乙取甲,但我们怎可以知道这个人的品味如何呢?一个人跳楼自杀,说他的品味变了,不可能错,但我们不能观察到这个人的品味,也无从判断这品味转变。所以在拙作《科学说需求》的第五章,我把心一横,假设任何人的品味永远不变!
不是说笑的。飞机失事频频,死人无数,坐飞机的人数大减,是因为他们的品味转变了吗?还是坐飞机的安全讯息改变了?说是品味转变,无从验证,因为品味看不到。讯息改变则可以量度:去年一架飞机失事,今年数百架。于是,假设品味不变,但讯息变了,解释坐飞机的人数下降可以验证。以品味转变作解释,说了等于没说;以讯息改变解释,可以验证,我们何必提出品味有所转变呢?
结论是清楚的。无从观察的变量无从验证,以之作解释是死路一条,得个「讲」字,虽然在思想推理时我们不妨用上无从观察的变量,但验证假说,我们必须把这些废除,代之以可以观察到的变量。自然科学——如物理、化学——的理论远比经济学湛深,但很少遇上无从观察的变量的困难。后者不仅在经济学存在,容易遇上,是否懂得处理有关键性。
在西方经济学的二百多年历史中,没有一个派别历久不衰。败下阵来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在要点上分析逻辑有失误;其二是漠视了变量可以观察的重要性。
起于史密斯的古典经济学,走了一百年,与今天的经济学相比,参与的人不多。这时期的分析逻辑与理念有点困难:边际分析不是没有,而是不够全面;资本、投资、成本、利息等理念没有掌握得好。然而,于今回顾,我认为这古典传统还是历来最好的。以马歇尔为重心的新古典经济学盛行了大约五十年,技术与理念有长进,可惜为了美观技术分析,把世界简化得面目全非,漠视了真实的局限条件。凯恩斯学派走红三十年,其经济理论基础相当弱,也引进了无从观察的神话,要不是参与者热衷于改进社会或建议政策,这门学问早就淘汰了。二战后兴起的经济发展学说,热闹了二十年,得个「蠢」字,但有模糊不清的概念与不知为何物的「现象」支持,参与者众。货币理论也吵了二十年,因果大致上有了理解,但货币制度选择的功课做得不够,今天要麻烦我这个老人家。
新制度经济学本应大有可为,基于史密斯的伟大传统,加进边际分析与一般化的成本理念,再辅之以真实世界的局限调查,很好很好。可惜从事者偷懒,把悭水悭力的「偷懒」、「卸责」、「恐吓」、「勒索」等无从捉摸的变量放进去,以方程式处理就成为博弈分析了。
前思后想,在博弈理论再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今天,我不识时务地以「大势去矣」来形容这理论的前途,上文提出的因素外,更要指出这学问的技术游戏已经玩得七七八八。天才出现过;庸才不成话。不需要落手落脚地调查真实世界的局限变化的经济研究,不难做到尽头,不可以维持太久。
还是回到真实世界那里去吧。好奇心是上苍赐予人类的本质,如果经济学是为了解释世事,我们应该走进世界去。不容易走,小小的真实局限转变,调查要做得好,动不动几年功夫。这样看,经济研究的路走之不尽,新陈代谢,历史永远在演变。好比今天中国的发展,五十年前众多的经济发展专家没有一个预料到,就是做梦也想不出来。
说世界美好,说世界丑陋,说世界复杂,都不难找到同意的人。从社会科学的角度看,世界过瘾、有趣,数之不尽的怪现象需要解释。处理得对,经济学应该是社会科学的王子吧。
我还是同意高斯当年对我说的:要解释世界,我们先要知道世界是怎样的。
不管他说得对不对。张五常是一个有影响的人物。 很多人都会认真对待他说的东西的。 我的理解,这里可能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数学能解释复杂的经济现象?
他能解释道什么程度? 嗬嗬。好难的问题。。

我觉得张五常老师对博弈论的批评是不对的.他自己为经济学作出贡献的那几篇东西,如什么佃农理论,合约结构与非专有资源理论,都用的是博弈论而且是最原始的那种--完全信息静态博弈,无非就是古诺博弈的变形.有次张在报上争议博弈理论,说博弈论不能解释垄断厂商定低价的行为,他举的是他买可乐的例子,这是错误的.这个问题早被Milgrom and Roberts(1982)制止进入模型证明和解释过.张五常经常以"真实世界的经济学"而自傲,这类问题可以通过理论研究和经验研究间的有效分工来解决,张以经验研究来否定纯理论研究的重要性,则是有失偏颇的.正如爱因斯坦所说,很多情况下理论决定了观察的对象.组织严密的理论框架有助于经验研究,政策设计的开展.比如,高斯虽然看出公共部门边际成本定价的问题,但是他并不清楚怎样的定价制度更有效率,但是以博弈论为主要工具的网络经济学的发展可以解决此类问题,一个方案就是间接接入定价.布格南提出的"一致同意"早被阿罗不可能定理严格证明为错.比如,张本人提到了计时,计件工资的消长问题,但是Milgrom等人的多任务委托、代理模型就要比张的猜想要精准得多。同样,大量博弈论模型都表明随参数值的变化,行为人的最优决策会发生非连续地跳跃此时效用函数变化是常有的事,而Debreu(1974)证明了在不写出函数显式的情况下不可能得出唯一的一般均衡比较静态结果.张老师不虚心学习已有的成果反而固守需求曲线必定向下倾斜,偏好不变等陈旧的研究技巧,这都是很有问题的.高斯曾经批评旧制度经济学缺乏严格的研究框架,我觉得这一批评同样适用于以他本人为主要代表的新制度经济学家,缺乏好的形式化的框架可能是影响其起飞和人们使用该理论的关键.
呵呵,学习经济学也好多年了.可还是比较模糊,以前本科学的时候就遇到很多迷惑不解的地方.现在还是这样.可能学习经济学的思维方式和学习自然科学比如物理等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以前学习物理总喜欢问个为什么这样,必然有其原因,而且通常可以得到比较满意的解释.可经济学学习过程中,习惯性地问出为什么时,总不能找到本质性的东西或原因.所以总是迷糊迷糊.总是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或学习能力.呵呵,看了张先生的批判性的评论,心里有了点安慰,原来自己的迷茫不是自己一个人哦,呵呵.
另外就个人感觉回答一下楼上的问题.解释一个问题,一般是用一种语言去解释.而我认为数学也可以划分为一种语言.其中包括数学的逻辑推理.
张五常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华人经济学家,其在制度经济学上确实也有很深的造诣。但是作为一个经济学家,他说出这样的话也确实够让人遗憾的。首先恩格斯说过存在的都有其合理性,博弈论作为经济学的分支所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John.Nash,John C.Harsanyi,Reinhard Selten获得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就说明博弈论大有发展前途。其次,经济学专家只是在自己的研究领域是专家,那个专家能是一个无所不知的通才。因此张大教授的言论可信度实在值得怀疑,其类似言论应该不是第一次,我认为大家对此大可一笑了之。
我觉得张五常老师对博弈论的批评是不对的.他自己为经济学作出贡献的那几篇东西,如什么佃农理论,合约结构与非专有资源理论,都用的是博弈论而且是最原始的那种--完全信息静态博弈,无非就是古诺博弈的变形.有次张在报上争议博弈理论,说博弈论不能解释垄断厂商定低价的行为,他举的是他买可乐的例子,这是错误的.这个问题早被Milgrom and Roberts(1982)制止进入模型证明和解释过.张五常经常以"真实世界的经济学"而自傲,这类问题可以通过理论研究和经验研究间的有效分工来解决,张以经验研究来否定纯理论研究的重要性,则是有失偏颇的.正如爱因斯坦所说,很多情况下理论决定了观察的对象.组织严密的理论框架有助于经验研究,政策设计的开展.比如,高斯虽然看出公共部门边际成本定价的问题,但是他并不清楚怎样的定价制度更有效率,但是以博弈论为主要工具的网络经济学的发展可以解决此类问题,一个方案就是间接接入定价.布格南提出的"一致同意"早被阿罗不可能定理严格证明为错.比如,张本人提到了计时,计件工资的消长问题,但是Milgrom等人的多任务委托、代理模型就要比张的猜想要精准得多。同样,大量博弈论模型都表明随参数值的变化,行为人的最优决策会发生非连续地跳跃此时效用函数变化是常有的事,而Debreu(1974)证明了在不写出函数显式的情况下不可能得出唯一的一般均衡比较静态结果.张老师不虚心学习已有的成果反而固守需求曲线必定向下倾斜,偏好不变等陈旧的研究技巧,这都是很有问题的.高斯曾经批评旧制度经济学缺乏严格的研究框架,我觉得这一批评同样适用于以他本人为主要代表的新制度经济学家,缺乏好的形式化的框架可能是影响其起飞和人们使用该理论的关键.
博弈论还是一门很有前途的科学,但是现在经济学家已经滥用了博弈论和数学的功能,随意的摆弄数字和建立模型就能找到一些规律,经济学家发现搞研究变得如此简单,所以在思想上懒惰了。经济学这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在基础理论上没有大的突破,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悲哀。至于说博弈论得到的结果更精确,只能在为这个博弈论而建立的理论模型内是这样,现实社会中太多关联的变量被这个模型“外生”了,我记得cheung说过他不反对用数学,但是如果经济学变成只用数学了,那么这个学科就快消亡了。
就是这样假设,这种假设也是无从观察、检验的。因为仍然在用“偏好”(品味)这个无从观察与检验的概念。
也许张老先生想说“奥康剃刀”,假设“品味不变”更简单,但解释的内容并不减少。
不知张老先生如何评价黎曼与他的几何。黎曼几何与相对论的关系堪称数学-物理水乳交融的典范(当然称得上典范的不只这些)。张老先生看到了量子力学,也许更要吼上一吼,“这些杂七乱八的符号都是什么鬼东西”?可是没有这些已经非常简单的符号,如何描述与预测那些非常复杂的现象?
当然,张老先生感到不满的也许是,经济学中的“数学技术人员”没有物理学中的那么“自觉”——愿意脱离实际、天马行空(博弈模型中“无从观察的变量太多”,而量子力学的符号再诡异,许多也有明确的物理意义)。但即使怀有不满,这也不能构成经济学甩开数学(甚至是高深数学)的理由,更不是博弈论“大势已去”的理由(当然,张老先生也许是想说:“博弈论再沿这样的方向搞下去,会没有前途,后果很严重——已经有人生气了”)。
张老先生这段话的启发是,经济学之运用数学,要像物理学那样时刻思考模型中每个符号的可观测的意义,并努力检验模型的结论,不要搞一些“屠龙之技”(如果“龙”是一个大家谁也无法知道的东西)而自娱自乐。
一句话,错不在数学,不在博弈论,而在于运用数学的人。“大势已去”的不是博弈论,而是那样搞博弈论的人。
说数学在经济学上没有用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精通数学的人,看到好事者把简单的问题数学化,玩弄数字游戏而说出;另一种是不懂数学的人,因为不懂不会运用,看到已经有的言论,为了附庸风雅掩饰自己知识的缺陷,也附会说数学没有用.
对于GAME THEORY,不应过高吹捧,也不应过低贬低.
诚哉斯言。错不在数学,而在人。
张五常老是大吹牛皮,但本文这个观点还算不错。
博弈论成立的前提是参与者智商都比较低,能够规规矩矩地照着设定的规则来做自己的完全理性判断,可这个前提在现实生活中基本无法成立。多人多重博弈的结果就是亚当斯密的上帝之手说,也即最终发展为弱肉强食。200年后出现博弈论,对于经济学来说纯粹是倒退。
经济解释与博弈理论
博弈理论再次获诺贝尔经济学奖,朋友纷纷要求我这个对博弈理论没有兴趣的老人家发表意见。我这一辈的经济学者中,反对博弈理论引进经济的是大多数。也有热衷的,例如不久前
先说自己所知吧。博弈理论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盛行,六十年代初期进入研究院的学子还是要读的,但六十年代中期起就少见问津者了。一九六九年我发表《交易费用、风险规避与合约的选择》,其中提到「卸责」(shirking)这话题,说在有交易费用的情况下,合约的参与者会卸责,会偷懒,或会行骗。不知是他们影响了我,还是我影响了他们,艾智仁(我的老师)与德姆塞茨一九七二年联名发表了后来大名的关于经济组织(公司或企业)的文章,以「卸责」为重点,文内提到我一九六九之作。一九七○年,多伦多大学的J.McManus到我西雅图的家小住,我提到广西拉船的纤夫卸责偷懒,持鞭者监管,搞不清谁是雇主,谁是被雇。他写进后来在《加拿大经济学报》发表的文章内。跟着是B.Meckling与M.Jensen发表的关于「公司」的大文,内里提到纤夫被监管的故事。再跟着就是O.Williamson发明的机会主义(opportunism)了。那大概是一九七五年。博弈理论在经济学卷土重来,是从那时开始的。
如果要追究今天博弈理论在经济学盛行的根源,知道来龙去脉的会说是来自我一九六九之作。当年我知道「卸责」是有趣的玩意,但不知怎样才可以推出被事实验证的假说或含意。我与高斯数番研讨,大家认为卸责、说谎、恐吓、勒索等行为不是没有,而是无从观察或判断,因而推出的假说不可能在验证中被事实推翻。我后来数次解释,卸责等行为不是没有,但只不过是在局限下争取极大化的行为。争取极大化(maximization)的本身是个武断的公理(postulate),无从观察,而用之于解释行为,我们必须考查争取极大化的局限条件,而这些条件的变化不可以是空中楼阁,而是要可以观察到的。
博弈理论的出发点与我选走的路线相同:大家都认为经济理论的用途是解释世事或行为。我们的分歧是科学方法的细节中的一个重点。大家同意,一个有解释力的假说(hypothesis)要有可以被验证的含意,而验证则需要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这是说,作为验证含意(testable implication),如果说甲发生乙会跟着发生,推理逻辑是如果没有乙就不会有甲。如果没有乙却有甲,解释的假说就被推翻了。成功的解释,是假说可以被事实推翻但没有被推翻。
到上述为止大家同意。严重的分歧,起于我坚持作为验证含意,甲与乙一定是要可以观察到的事实或现象。这通常是指一个由经济定理推出来的验证含意中,局限有了转变行为会跟变,而这里局限的转变与行为的转变一定是要可以观察到的。如果事实推翻了这含意,挽救的办法有二:审查推理的逻辑,或审查局限是否真实或想得够不够周全。个人的经验,是推理逻辑很少错,甚至从来没有错过,但局限条件的审查是艰巨工程,头痛万分,容易中计。为此好些现象我解释不了,但这正是经济学的趣味所在。
可想而知,走我的研究路向,凡是遇到无从观察之「物」我就如见鬼魅,避之惟恐不及也。比方说,需求定律中之「价」可以观察,真有其物,但「需求量」是经济学者想出来的,真实世界不存在,因此,需求定律的本身无从验证。但这定律不可或缺。数十年来我想出了多种法门来处理看不见的需求量,以该定律推出数之不尽的可以被事实验证或推翻的假说。这方面,我自觉炼得炉火纯青,达于化境。
只一个看不到的「需求量」就搞了数十年,凡遇到其他无从观察之物我一律绕道而行,不难理解。从来不用行家惯用的功用函数,因为「功用」(utility)也是经济学者想出来的,真实世界不存在,可以不用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方程式可以搞得漂亮,但真的有解释能力吗?算你可以解释,但我可以不用也解释得到,因为只一条需求定律与局限的审查就可以代替写得出来的所有功用函数方程式。问题是要懂得怎样用该定律,要用得千变万化。
博弈理论的困难,是看不到的变数实在多。别的不谈,算是自己发明的「卸责」我就无从在真实世界中鉴定。从来没有说人不会博弈,没有否认该理论言之成理,也同意上佳之作,方程式既湛深也可观。但我认为博弈分析是说故事,好听的,只是没有可以被事实推翻的含意。说任何行为都是博弈,不可能错,但要怎样才可以用事实或行为来把一个博弈含意推翻呢?就算与事实不符,推翻了,从事者只要把故事略为修改就过关。这些日子有些博弈专家说可以解释或推测伊拉克之战与恐怖活动,皆胡说八道。
自七十年代末期起,博弈理论的重来在西方盛行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了。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为了解释行为,经济学者知道交易费用(包括讯息费用)是非常重要的局限条件。然而,要调查这局限转变很头痛,往往要几年工夫才写得出一篇好文章。这是说,交易费用真有其物,凭这局限的转变可以推出被验证的含意,但要审查有关的交易费用及量度其转变,可不是一个要升级的助理教授有胆下注的。把没有交易费用不能解释的行为推到卸责、恐吓──或机会主义──那边去,把无从观察的以一些数学符号表达,说得有情有理,文章就容易发表了。
其二是经济学鼻祖史密斯惹来的祸。史前辈高举自私给社会带来的多种好处,但漠视了──起码不重视──自私给社会带来的祸害。逻辑上,博弈理论可以填补史氏空出来的不足之处。我的老师赫舒拉发就曾经以The Dark Side of the Force为书名,写博弈,有意或无意间抗衡我另一位老师艾智仁的Economic Forcesat Work。前者说自私带来的负,后者说自私带来的正。
作为他俩的入室弟子,有机会青出于蓝。几年前在三卷本的《经济解释》中我提出自私一方面会减少交易费用,另一方面会增加交易费用。逻辑上,后者可以远高于前者,推到尽头,人类可以因为自私而毁灭自己。史密斯的《国富论》写在达尔文的《进化论》之前,受到史氏的影响,达氏强调生物是为经济效益而演变。他当时没有足够的资料,不知道数之不尽的生物种类是灭绝了的。
没有理由反对诺贝尔经济学奖颁发给博弈理论。该奖不是单为解释现象或行为而设的。个人的选择,却是单走解释行为的路,属很小的少数,难道曲高和寡乎?
如果要追究今天博弈理论在经济学盛行的根源,知道来龙去脉的会说是来自我一九六九之作。当年我知道「卸责」是有趣的玩意,但不知怎样才可以推出被事实验证的假说或含意。我与高斯数番研讨,大家认为卸责、说谎、恐吓、勒索等行为不是没有,而是无从观察或判断,因而推出的假说不可能在验证中被事实推翻。我后来数次解释,卸责等行为不是没有,但只不过是在局限下争取极大化的行为。争取极大化(maximization)的本身是个武断的公理(postulate),无从观察,而用之于解释行为,我们必须考查争取极大化的局限条件,而这些条件的变化不可以是空中楼阁,而是要可以观察到的。
博弈理论的出发点与我选走的路线相同:大家都认为经济理论的用途是解释世事或行为。我们的分歧是科学方法的细节中的一个重点。大家同意,一个有解释力的假说(hypothesis)要有可以被验证的含意,而验证则需要有被事实推翻的可能性。这是说,作为验证含意(testable implication),如果说甲发生乙会跟着发生,推理逻辑是如果没有乙就不会有甲。如果没有乙却有甲,解释的假说就被推翻了。成功的解释,是假说可以被事实推翻但没有被推翻。
到上述为止大家同意。严重的分歧,起于我坚持作为验证含意,甲与乙一定是要可以观察到的事实或现象。这通常是指一个由经济定理推出来的验证含意中,局限有了转变行为会跟变,而这里局限的转变与行为的转变一定是要可以观察到的。如果事实推翻了这含意,挽救的办法有二:审查推理的逻辑,或审查局限是否真实或想得够不够周全。个人的经验,是推理逻辑很少错,甚至从来没有错过,但局限条件的审查是艰巨工程,头痛万分,容易中计。为此好些现象我解释不了,但这正是经济学的趣味所在。
可想而知,走我的研究路向,凡是遇到无从观察之「物」我就如见鬼魅,避之惟恐不及也。比方说,需求定律中之「价」可以观察,真有其物,但「需求量」是经济学者想出来的,真实世界不存在,因此,需求定律的本身无从验证。但这定律不可或缺。数十年来我想出了多种法门来处理看不见的需求量,以该定律推出数之不尽的可以被事实验证或推翻的假说。这方面,我自觉炼得炉火纯青,达于化境。
只一个看不到的「需求量」就搞了数十年,凡遇到其他无从观察之物我一律绕道而行,不难理解。从来不用行家惯用的功用函数,因为「功用」(utility)也是经济学者想出来的,真实世界不存在,可以不用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方程式可以搞得漂亮,但真的有解释能力吗?算你可以解释,但我可以不用也解释得到,因为只一条需求定律与局限的审查就可以代替写得出来的所有功用函数方程式。问题是要懂得怎样用该定律,要用得千变万化。
博弈理论的困难,是看不到的变数实在多。别的不谈,算是自己发明的「卸责」我就无从在真实世界中鉴定。从来没有说人不会博弈,没有否认该理论言之成理,也同意上佳之作,方程式既湛深也可观。但我认为博弈分析是说故事,好听的,只是没有可以被事实推翻的含意。说任何行为都是博弈,不可能错,但要怎样才可以用事实或行为来把一个博弈含意推翻呢?就算与事实不符,推翻了,从事者只要把故事略为修改就过关。这些日子有些博弈专家说可以解释或推测伊拉克之战与恐怖活动,皆胡说八道。
我觉得关键问题在于二者在方法论上的分歧。
博弈理论中人们在分析现象时所选取的角度「偷懒」、「卸责」、「恐吓」、「勒索」等都是不容易观察或判定的。
而张五常坚持局限条件的可观查性、可度量性,因此他从交易费用这个角度去解释现象。
就是这样假设,这种假设也是无从观察、检验的。因为仍然在用“偏好”(品味)这个无从观察与检验的概念。
也许张老先生想说“奥康剃刀”,假设“品味不变”更简单,但解释的内容并不减少。
我觉得这种假设更多的还是应该从“可观察性”的角度来理解。
“品味”是一个无从观察的变量。
博弈把他人行动引入己方决策函数的自变量内,增加了互动互依的相关性,我认为这是对传统经济学的重大改进,且更适合解释现实世界.
即使它尚处完善中的发展阶段,也已显现出强大的生命力___任重而道远!
张五常之说过于武断,"我爱吾师,更爱真理".
拙见:
经济学里的理论都是根据观察现实得出的, 绝不是单纯想出来的.
我建议大家不要看他的任何文章了, 从这种人身上是不会学到一个学者应有的态度的.
所有经济课老师的第一句话总是 "这门课的目的不是教你经济学, 而是教你如何think like an economist."
他所谓的专利根本就是普及的东西.
我觉得游戏论很有前途. 理论上的我还说不出来. 但简单来看, 他的主要目的是战略思考模式.
Game theory + Critical thinking一定对将来的事业是有莫大帮助的.
关键是有没有足够的相关知识, 能不能用活. 这才是real life. 他那个叫哗众取宠.
当时高斯、黎曼等人(当然还有许多人)如果只是“为了解释现实”,可能不会研究非欧几何了。
然而到了20世纪,人们感到庆幸(当然也许也是后人的不幸)前人已经做了如此精致的工作。爱因斯坦的理想最终竟然要表达成这样一种东西。
其实,这样举例仍隐含了某种功利性目的,比如我们创建理论是“为了解释现实”。当然,无论怎样,这种功利性目的总比“为了创造饭碗”更值得赞许。然而,即使我们从“为了解释现实”的角度理解,那些“不为了解释现实”的人是否一定在做“无用功”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如果完全承认信息的不可捉摸性,就不必有博弈论了(甚至也不必有经济学分析了)。博弈论是针对既定信息结构的分析。
混合策略并不是没有意义。关键在于你如何理解它,或者说你采用何种信息结构理解它。
当你玩“剪子、石头、布”时,如果你知道对方出各招(“剪子、石头、布”)的可能性(概率),你会采用哪种出招方法(出各招的概率)?而一旦对方也知道你知道对方的可能性及可能的反应,对方又会如何出招?
当你们双方都不愿意首先改变出招的概率时,这就形成了一种均衡,即混合策略均衡。
换句通俗的话说,就因为纯策略均衡不存在,所以“空城计”不能使用第二次(当然,这句判断仍依赖于既定的信息结构,不同的信息结构就有不同的结论)。
如果诸葛亮第二次“坐弹西城”,如果你是司马懿,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攻打西城吗?请注意司马懿不会不知道诸葛亮也知道司马懿的想法,诸葛亮也不会不知道司马懿也知道诸葛亮的想法。
双方主帅的决策难道不需要考虑对手出招的概率吗?双方出招的概率在什么时候会都不首先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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