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8年到1993年,随着社会分工的深化,M0占GDP的比重迅速上升,达到了峰值16.6%。此后,M0的大趋势是下降,到2008年降到11.4%,低于1986年的水平。而这期间社会分工的深化并未停止,因此只能解释为购买最终消费品的货币萎缩。
通过上述多角度的观察,可见不迟于90年代初,购买最终消费品的货币即开始了相对萎缩。
“以钱生钱”的货币
逻辑上,逐利资金的主要出路是投资,因此,从这个视角可间接观察逐利资金的演变。(见图五)
图五:投资总额与工资总额
数据显示,在1980年前,投资总额与职工工资总额大体相当,两者交替领先。此后投资总额加速上升,进入本世纪后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持续上升,而职工工资则逐步下滑。这暗示我们,工资性收入与资产性收入持续失衡。
投资激增必然导致产能高速扩张,间接观察产能的演变的一个视角是固定资产存量。根据张军、章元的测算,1952年全国固定资产存量为800亿元,以后由历年固定资产投资,按“永续存盘”法估算。历年投资均换算到1952年价。折旧率仿照宋海岩的方法,取法定折旧率3.8%加上当年经济增长率。(见张军、章元《对中国资本存量K的再估计(1)》《经济研究》2003第七期)。由此估算的结果见图六。
图六:产能与内需
数据显示,1970至1976年,我国的固定资产存量相对于GDP,有一次高速增长;此后到1985年大体与GDP增速持平;1985年到1990年又出现了一次高速增长;到1994年发生了一次回调;1994年后是史无前例的十多年高速增长,到2007年我国的固定资产存量已经相当于当年GDP的1.84倍,而1985年仅为86.6%。
产能高速扩张的同时,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依然维持在GDP的40%左右,还略有下降。于是产能与国内消费能力严重失衡,只能靠出口维持生产。
在货币当局的统计口径中,流动性最差的是“准货币”(其他存款),银行必须为其支付利息,因而必须用它来盈利,所以它更接近于追逐利润、以钱生钱的货币。而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是一切国内利润的总来源,虽然在产业链的各环节都需要利润来推动,但这些利润终归源于最终消费环节提供的利润。两者的对比见图七。
图七:准货币与社会商品零售总额对比
数据显示,1985年准货币为1,021.8亿元,仅为当年社会商品零售总额的23.7%,国内市场足以为其提供所需利润,而到了2008年,准货币为当年社会商品零售总额的2.85倍。可以看出,如果保持现有的惯性运行,两者的失衡将持续扩大。
计算图七中社会商品零售总额与准货币与的比值得图八:
图八: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准货币
我们看到,1985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为准货币的4.21倍,足以提供它所需的利润;到了2008年,这个比值已降到35.1%。如果维持目前的趋势,它甚至会降到20%以下,很难为准货币提供有吸引力的利润。
事实上,自1994年后,我国的利率已经大幅下降,到2006年后经济过热期间,货币当局曾试图提高利率,但很快就不得不放弃,利率迅速降至底线。(见图九)
图九:一年期存款利率
表面上看这是因为国际经济危机,究其实质,因国内利润空间过小,根本无法承受较高的贷款利率。国际经济危机只是一个触发因素:海外利润空间萎缩,大量企业立刻资金链紧张,只能靠贷款维持。为避免企业大量倒闭,危及社会安定,一直担心通胀的央行只好降低利率,靠发钞票维持企业的现金流。然而,受限于真实的利润来源,降低利率也难于刺激实体经济中的投资。这就是让经济学家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利率陷阱”。
由此,我们看到了经济体的货币循环造成的三大失衡:资产性收入与工资性收入失衡;产能与内需失衡;追逐利润的货币与祭献利润的货币失衡。这三大失衡导致经济体中的货币不可逆地淤积为逐利资金,这表明货币循环从长期看具有不可持续性:失衡的持续扩大早晚有从量变到质变的一天。
无视现实中的货币承担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功能,无视追逐利润的货币强势积累,且已远超过作为交易中介的货币这个明显的事实,这是主流经济学陷入迷宫的根源。
“迷失”:货币还是经济学?
1919年美国的经济学家费雪在《货币购买力》一书中提出著名的费雪方程式: MV=PY。其中M为货币发行总量,V为货币流通速度,P为价格,Y为可交换的真实财富,这成为货币数量理论的基础。
通常将Y视为以不变价格计算的GDP,将PY视为以当前价格计算的GDP,则有:
M/以当前价格计算的GDP=V
不同的学派对V有不同的解释,通常称其为货币流通速度。如果V为常数,则M与以当前价格计算的GDP应同步增减。但事实上,我国的广义货币的增长不但远超过以不变价计算的GDP,也明显超过以当前价格计算的GDP。(见图十)
图十:中国的M2与GDP(均以1952年为1)
西方各国也发现过类似现象,他们的经济学家们称之为“货币的迷失”,意指货币增量中无法用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解释的部分。于是,我们的经济学家们也煞有介事地讨论起“货币的迷失”问题来。
一些学者将其归结为“中国的货币需求函数存在明显的不稳定”,这只是对现象的另一种表述,没作出任何解释。
一些学者试图用复杂的数学工具寻找中国货币需求函数与各种因素的因果关系,涉及到的因素包括总财富、国内利率和通货膨胀、股票市场、经济预期、制度和经济变革对货币需求的影响等等,但均未能提高对货币需求的预测能力,这不免使人质疑,“货币需求函数”是否是一个有效的观察视角?
费雪方程背后隐含的假设是:货币的唯一功能是交易媒介。然而,前面列举的大量数据表明,这不符合事实。在现实的经济体中,看起来完全无差异的货币,在不同的人手中,承担着截然不同的功能。一些人用它做交易媒介,而另一些人“以钱生钱”用它来聚敛更多的货币。前面展示的大量数据表明,事实上逐利资金已经远多于作为交易媒介的资金。
前边介绍了在央行的统计口径中,流动性最强的是流通中货币M0,它最接近于交易媒介;而对“准货币”(其他存款),金融系统必须为其支付利息,因而最接近于逐利资金。图十一为两者的对比:
图十一:流通中的现金与准货币对比
数据表明,1985年以后,大体满足费雪方程的只是流通中的现金M0,而作为“金融资产”的准货币,与费雪方程毫无关系,相反,它显示出了远超过GDP的增长速度。
M2将两类不同的货币一锅煮,又被学者们仅视为交易媒介,才导致了“货币的迷失”这个伪问题,这个伪问题又将学者们引向了寻找“货币需求函数的稳定性”这个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