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市陶艺工作者秦天雷为华尔街日报中文网“十年一事”征文撰稿

2001年的春天，我已经受聘在一家全民所有制单位工作了快三个年头。这家单位有一百多号员工，除老总外，其余人员几乎都是外聘的，均无这家单位的正式身份。

以“受聘者”身份在一家单位工作，对80后的年轻人来说，很正常。可对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国人来说，“工作身份”却是一个很纠结的问题。之所以纠结，是因为通过多年的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社会主义”已经深深地印入了他们的脑海，必须要取得全民所有制单位正式职工的身份。否则，你就只能生活在“优越性”之外了。

1982年，我毕业分配到4321工厂，正式成为全民所有制的一份子。这个让家人倍感骄傲的身份，我一直保持到2001年的春天。确切地说是2001年的3月8日。那天，当我在“破产企业职工安置协议”上签字之后，这身份就彻底了断了。其实在这之前好几年，工厂鼓励大家留职停薪另找工作时，我就没在4321厂上班了。人没在，但编制在，所以每月的生活补助照领，也算是尝到了点甜头。

办理身份了断手续那天，天空下着小雨。我骑车刚进厂门，就被财务处长老王叫住。他与我同年参加工作，以前我们关系还不错。寒暄之后，老王小声告诉我：“这次工厂能破产，全靠厂长的努力。”

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以为是反话，但看他表情，又不像。

见我一无所知的样子，他给我作了如下解释：按条件，我们厂还不够资格破产。如果不破产，就得偿还银行贷款。厂长通了点关系，想了些办法，上面终于同意了。

“破产有什么好处呢？”我依然是一脸狐疑。

“嗨，你这人真不懂经济。破产了，我们就可以廉价买下4321厂啊。”

买下一家穷途末路的工厂，有什么用？我百思不得其解。

从老王那里听来的，是小道消息。而工厂给大家的公开解释是：工厂已经资不抵债，清算工作已经结束。每个职工将根据其工龄长短，给予一次性货币安置，了断全民所有制职工身份。如果想参与厂长组织的收购计划，就留下安置费，另外再交8万……

掐指算了算，我19年的工龄，换来的只有区区1万8千元的安置费，要参与收购4321厂，根本没条件。只好拿了钱走人。

我有个表弟，在石油系统工作，他也了断了全民所有制的身份，得到的补偿却是11万元。同是全民所有制的职工，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我问负责清算的领导，得到的答复是：每家公司的资产、盈利是不一样的，补偿当然就不一样了。我说，从前是计划经济，盈也好，亏也好，都是计划的，资产与经营无关。为什么在了断身份时，要将全民所有制的职工，按集体所有制的方式来解决呢？对方笑笑，说：你去问上面的人吧。我还真的去问了，可上面的人依然不能给我合理的回答。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签下“破产企业职工安置协议”已过去了10年。今年元宵，去看灯会，邂逅老王。从他口里，我得知，厂长他们组织人马低价买下的4321厂，早在四年前就转卖了，按照收购时各自的股份，分到老王手头的大概有200万。至于厂长他们的收益，你就自己去想象吧。4321厂的原址，现在已经变成了高档楼盘。

看着老王在灯火阑珊处消失的背影，我仿佛理解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