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几位科学家,如著名的物理学家杨振宁先生、世界顶尖的数学家丘成桐教授,都有极佳的人文修养。托尔斯泰讲过一句很重的话,他说“科学是没有意义的”。当然,他不是说科学本身没有意义,他是说科学对“我们将做什么?我们应如何活?”这样重要的问题,就答不上来了。对于科学本性的了解与体认,很少有人比20世纪初的德国社会学家韦伯更深刻。他在一篇《科学作为一种志业》的演讲中指出,科学与理性不能够为“意义”的问题提供答案。韦伯完全肯定科学的重要性,但他认为在意义的问题上,科学与理性只能为我们提供一种“手段”,而“目的”则是由我们的价值来决定的。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有一种价值取向。关于意义的问题,只有凭自己的良知与信仰来决定,所以价值是最后决定的声音。韦伯是要为良知与信仰寻求自主性。在他,个人的良知是超越的,当良知宣称“我站在这里,我不能不这样”时,理性是必须臣服的。人有时候“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为什么?因为这是你的价值观,是你的良知的指令。应指出的是,目的与价值都是决定过程中的“非认知性”范畴,而这些是需在科学之外的学问中求索的,这也正是人文学的知识领域。
讲到这里,我特别要讲一讲开启中国现代大学教育的蔡元培先生。蔡先生在北大倡导美育,这是大家知道的。实际上,他心目中的大学教育是“文理融通”,即打通科学与人文的界限。他要大学为共和国的青年培育“完全之人格”,主张美育与智育并重,以此为新教育之要纲。他说:“有了美术的兴趣,不但觉得人生很有意义,很有价值,就是治科学的时候,也一定添了勇敢活泼的精神。”又说:“常常看见专治科学,不兼涉美术的人难免有萧索无聊的状态。”我想各位看过罗丹的雕刻,罗丹使我们在艺术中再次体会到生命最深刻的意义。譬如著名的《思想者》、《巴尔扎克像》,或一系列表达爱、欲的雕像,都会使人产生心灵的震颤,都会对生命油然而生一种参悟。
总之,对人本身,对人间社会的理解与掌握,对美、善的品味与体认,对信仰、价值的承诺与执著,这些都不是科学、理性的知识所能担当,更不能垄断的。这些恰恰是人文知识、人文教育能够提供的。诚然,现代文明越来越加重了“科学的属性”,但人类的文明永远不是科学所能包办的,人类的文明永远需要人文的滋养与丰润。
我们试想想:西方文明,如果没有了《圣经》、荷马,没有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没有了达·芬奇、米开朗其罗,没有了莎士比亚、歌德,没有了贝多芬、莫扎特,没有了凡·高、罗丹……这许多许多的人文的精华与人物,会是怎样的西方文明呢?
我们试想想:中国文明,如果没有了《易经》、《诗经》,没有了孔子、孟子,没有了朱熹、陆九渊,没有了《史记》、《汉书》,没有了李白、杜甫,没有了韩愈、苏轼,没有了王羲之、颜真卿,没有了《正气歌》、《满江红》,没有了《红楼梦》、《三国演义》……这许多许多的人文的精华与人物,会是怎样的中国文明呢?
我们再想想:人类文明的科技组成将越来越大,而由于科技无可避免地发展与膨胀,人间社会的运作、人之行为的规范,乃至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属性都将受到深刻的影响。也正因为这样,人文在现代文明的结构中的地位必更重要,人文的独立性必更需加以护持。所以,我深信“人文教育在现代大学中的位序”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