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直截了当地否认经济学这门学科的存在。他们从政治的观点来看人事。他们一心一意想建立一些政治行为的规律,好像是作为政治的和政治家的一种技术。有些爱用思想的人,拟出一些野心勃勃的大计划,想把社会来个彻底改革和重建。如果社会条件不符合改革者们的愿望,如果他们的理想国无法实行,那就归咎于人的道德不够。一些社会问题被当作伦理问题来考虑。他们认为,为着建造理想的社会,需要的是优秀的君主与善良的公民。有了善良的人,任何理想国都可以实现。
这是表现于市场现象相互依赖这一事实被发现之前的那种粗疏的天真的社会哲学。然而,在目前,在大多数大学里面,以“经济学”这个科目来讲授的东西,实际也是对经济学的否定。
对经济学的存在持反对论的人,实际上就是否认人的幸福因外在因素的稀少而受干扰。他有这样的意思:假若有一种改革把不适当的人为建构所形成的某些障碍成功地克服掉,任何人都可以享受他的一切欲望之完全满足。“自然”是慷慨的,它毫不吝惜地给人类丰富的赐予。生活环境对于无限的人口,也可以成为天堂。物资的稀少是人为不臧的结果。把那些人为的建制都废除掉,就会大家富裕。
葛德文以为在私有财产废除以后,人就可成为不朽的。傅立叶更是胡说八道地说到充溢着柠檬汁而非盐水的海洋。马克斯的经济制度则轻易地无视物质的生产要素之稀少这个事实,托洛斯基则宣称,在无产阶级的天国里面,“一般人的人格将会升华到亚里士多德、歌德或马克斯的水准。在这个水准以上,还有新的高峰突起。”
在马克斯和其门徒们的教条中,“稀少”只是一个历史的范畴。它是人类史原始期的特征。这一特征将随私有财产制的废除而永归消灭。人类一旦从艰困的境界跃进“自由的”境界,因而达到“较高层面的共产社会”,那就实现了富裕,而可以实行“各取所需”了。
在多得如洪水般的马克斯主义著作中,从来没有说到,在较高层面的共产社会可能遇到自然资源稀少的问题,不仅没有这样说到,连一点这样的暗示也没有。至于劳动的负效用则用下面的说辞欺骗掉:工作,在共产制度下,再也不是痛苦,而是快乐,是“人生的基本需要”。
而凯恩斯则急于宣称:信用扩张会创造“把石头变成面包的奇迹”。在急进的通货膨胀主义者眼中,“稀少”是由于人为的对信用扩张,以及其他增加货币流通量的方法所加的那些限制造成的,是由于银行家和其他的剥削者,基于自私的阶级利益而加害于可欺的大众。这些人们把无限制的××支出当作万灵药来推荐。
这都是神话,“可能的富裕”神话。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和自我陶醉的白日梦,为什么如此受人欢迎?对于这个问题,经济学可以不管,让历史家和心理学家去解释。经济学所不得不讲的只是:因为人的生活受限于自然因素,所以他必定遇着一些问题,经济学就是处理这些问题的。它处理人的行为,也即,处理那些尽可能的消除不适之感的自觉的努力。乌托邦的改革家们没有注意到人性及人生的一些不可变的条件。
关于那些不可实现的事象,甚至为人的理智所不能想象的无限机会的宇宙,在经济学里面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世界,那里就没有什么价值法则、没有稀少,也就没有经济问题。这些事情都没有,因为那里没有什么选择要作、没有行为,也没有要用理智来解决的事情。繁殖在这样一个世界的东西,决不会发展出理智和思考。如果我们能为我们的子孙早就这样一个世界,那些受赐的子孙将会体验他们的思考力之退化而渐渐变得不成其为人。因为理智的基本任务是要对抗自然加给人类的限制,是要和“稀少”抗争。行为和思想的人,是“稀少”世界的产物。在这个世界里面,凡是可得到的福利,都是辛劳和困苦的奖品,都是通常所说的“经济”行为的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