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告诫我们,天地未曾出现之前,有混然无形无象之物存在。清深啊澄澈啊,其形态独立于万物而永不更改,其运行无所不及而永不衰殆,可以作为天下万物之母。此物生成天地万物,而且存在于天地万物之间无可察知。我不知道它的名称,因为它可法可循,于是给它取字叫做‘道’。又因为它生成容纳一切,我因此勉强为它取名叫做‘大’。大到极限,则形象消逝不见;形象消逝不见,则是边际延伸到极远;边际延伸到极远,则必然无处不在,则是返回来。所以说,道之大,容纳一切,贯入一切。道有多大,宇宙有多大;宇宙有多大,天地有多大。而人类生息天地之间,对于人来说,王也是一大。国域内存在着四‘大’,而人类之王居其中之一。统观宇宙,人生息于地而因法地,地覆盖于天而因法天,天运乘于道而因法道。道无形无象,它的因法则是总是无为而任其自然。所以说,天地虽大却支配于大道,故而天常清明、地常安宁;万物虽多却无不寄托于天地而蓄养于大道,故而万物常安然生息。大道与天地,皆任随万物自然而然,作为君王而治理人类,怎么可以单独违背这个原则呢?大道与天地皆是构成宇宙的自然而然之物,并无意识能动可言,而且万物只可以循从它们而不能改变它们。况且,天地之躁动,一则上有安静的大道所支配而不可长久,二则下面的万物赖天地以存身也对其无可奈何。人君治理天下万民则不然。人类有意识而多能动,其躁动起来足以背离大道而不知归。人君虽然尊贵,也无非七尺之躯,一则大道不会对他的言行加以直接支配,二则百姓不依恃他而自生自安于天地之间。所以,人君之大,万不足以与天地同论。人君失道躁动,轻则天下混乱,重则被百姓推翻。重是轻的根基,静是躁的主宰。为道之人内心安静则不会躁动,不会躁动则不会轻妄而失去本常。因此,君子即使终日行路,也时刻不敢离开自己的盘缠物资;即使路过美丽的风景,也安然处之则超然其外不躁动分心。俯仰宇宙,虽大道之尊犹且不自名,虽天地之大犹且不自生,为什么高贵的君王却要以一己之身而轻贱天下万民呢?轻贱天下则失去天下,躁动则失去主宰。民为重,君为轻;唯有慎守大道,安静自然,君王与百姓才能够共同周全。
老子告诫我们,芸芸众生,不免于失道不善。然而既不能任其灭亡,也不能普及大道。大道玄奥深远,百姓领悟能力却普遍不足以明白大道。倘若向众生言道,众生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则生疑,生疑则不信任,不信任则会加害于你。如果任随不善之人肆意妄为,则众生不但无从安宁,反被不善者教坏。善于行走者,无有辙迹;善于言语者,无有瑕谪;善于算数者,不用筹策;善于闭门者,无关钥而不可开启;善于结扣者,无绳约而不可解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些都是无形大道的徼巡使然,天地万物又怎么能够逃脱呢?因此人的本性常自生,物的本性常自然。圣人以大道为循用,以本性为教化,所以总是善于救人而没有被抛弃的人,总是善于救物而没有被抛弃的物,这就叫做双重的明智。善与不善,其本性没有差别。百姓多好生好私,难道因此要厌恶百姓吗?所以说,善人是不善之人的老师,不善之人是善人的资辅。如果不尊重其老师、不珍惜其资辅,即使聪明也是大糊涂,这就叫微妙的要义。因此,圣人守道抱一,混沌自我而与民融洽。以无为为治理,而最终与天下共同安定;以不言为教化,而最终与天下共同化育。知其雄、守其雌,对修身而言;知其白、守其黑,对处世而言;知其荣、守其辱,对治国而言。圣人怀雄而守雌,被白而守黑,戴荣而守辱,虽然迥异于人却利益于人,人们如何不能被感化呢?不去示现乃是最好的示现,不去说教乃是最好的教化。知其雄、守其雌,柔弱不争,为卑下于天下的沟溪,则永恒的德不会离失;以此修身,则纯真而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无自无必,为楷模天下的法式,则永恒的德不会差错;以此处世,则深远而无人知其终极。知其荣、守其辱,无私无名,为蓄养天下的沟谷,永恒的德于是丰足;以此治世,复归于大道朴木。
老子告诫我们,圣人官长天下,为的是天下苍生;当今之世官长天下者,为的是一己之私。为一己之私而攫取天下,我看决不可达成目的。天下,是个神妙的器物,不是可以加以作为的。作为天下的终将失败,把持天下的终将失去。事物的规律啊,有前进就有跟随,有慢呴就有快吹,有强大就有削弱,有培高就有塌堕,此乃大道支配使然,万事万物莫能逃脱。作为的,则必然会失败;把持的,则必然会失去。因此圣人远离过分,远离过常,远离过多。人君若不道,何以尊贵!人世若不道,何以太平!所以说,想要得到天下,唯有让天下自得;想要安定天下,唯有让天下自安;想要化贷天下,唯有让天下自化。为道者,贵生,贵全,贵久,贵安。人之过,莫过于贪欲无多;德之丧,莫过于盘剥掠夺;世之祸,莫过于杀戮战火。兵战的灾祸报应也快:军队驻扎的地方,田园随即荒芜;大战过后,必定有灾荒年头。对于军事,不可以不慎重。兵者伤生,本为不道;以大道辅佐君王的人,不得已而用兵,达到目的就适可而止,而不会藉以逞强。战争取胜,达到目的,怎么能算是造福人类的功绩呢?达到目的而不可骄傲,达到目的而不可矜喜,达到目的而不可夸赞,达到目的而要洋洋得意,这就叫达到目的而不可逞强。事物一旦壮大就必然衰老,这就叫不符合柔弱无为的大道,不符合大道早早灭亡。因此圣人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远离过分,远离过常,远离过多。唯有始终不敢取强,才能永不衰亡。越好的兵器,越有杀伤之力;越强大的军队,越有逞强之意。武器军事,是伤害生命的东西,本身是不合乎大道的事物;连动物也都讨厌它们,因此有道者不从事于这些。有道君子对于武器军事之类,迫不得已而用之,犹且尽力谨守大道。你没有见过杀牛宰羊的刽子手吗?虽然所杀的不是人,人们也对他敬而远之。所以说,惯用杀戮者,道德丧地矣。所以,君子日常的礼仪以左为贵,在用兵之际却以右为贵。其中也是寓意着兵者不祥啊。从古到今,更朝换代莫不兴兵,却没有一个朝代依靠武力得以长久的。但凡兵而不道则不能取胜,但凡治而不德则不能长久。穷兵黩武,其兴也速,其衰也速;其成也兵,其败也兵。人或总以为力量强大可以战胜别人,却不能以天下之兵战胜天下苍生。得天下者,唯有天下自得也。浩浩苍生,不可战胜;战胜天下,则是失去天下;失去天下者,怎么能算是天下之王呢?天下自有大道主宰,万物自有玄德畜养。大道主宰天下而天下自然,玄德畜养天下而天下自安。自然自安者,谁又能战胜得了呢?所以说,得天下者,唯有天下自得也。道总是没有名号,可谓是朴木一般;没有名号虽小,而天下没有敢臣视它的。侯王若是能够谨守大道,万物将会自动宾服。想要了解大道的无上功用,可以看一看下雨的情形。天地交合,兴云布雨,不需要人加以命令,而自会将甘露均撒万物。除了大道,天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到这些呢?现在的侯王,承袭人类初始的建制而有侯王之名,可谓是比天地都不敢违逆的道还高贵啊。既然有高贵的名号,也应当知足而止;知足而止则不会衰败。身为侯王而不知足者,必然多求多妄,于是兵乱天下;以兵乱天下者,终将亡于天下之兵,真不知其所求为何!所以,天下可服之,而不可胜之。想要取天下、守天下,莫过于遵大道、修大德。比喻大道在天下的情形,就好比川谷与江海的关系。
老子告诫人们,天下侯王多矣,能知止者鲜矣。这是为什么呢?未得道也。物有形有象,人莫不知之;道唯恍唯惚,人莫能见也。物或许可以执而取之,而道莫能得之,莫能执之。道之大也,天下莫能逃脱。所谓‘得道’,乃是彻底服行大道而已。服行大道终究无可服行,复归于‘抱一’。‘抱一’而无可抱也,复归于混沌昏闷。混沌昏闷,则复归于澄明。澄明,这才与道相同。何谓澄明?譬如水,泥沙杂之,则浑浊不清;静而置之,则澄澈如镜。虚静抱一者,外物无可挠心。外物无可挠心,则是混沌昏闷;心无外物所挠而知常,则是澄澈明白。得道之人,如同璞玉,外表粗朴而内里润泽,这就叫了见自我。不知道自我,如何得到自身呢?不掩藏锋芒,如何与众人相得呢?既不能得到自身,又不能与众人相得者,岌岌乎殆耳!为道者先为心,得人者先得己。我听人论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两相对搏尚且如此,而行身处世、莅临万物者,则更是贵在知己。所以说,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胜人者,有力也;自胜者,强也。知足者,富也。强行者,有志也。不失其所者,久也。死而不忘者,寿也。如何有所作为呢?无为之为也。人们所看重的,难道不是智慧、强大、富足、志向、长久、高寿吗?不自知者,算不得智慧;不自胜者,算不得强大;不知足者,永远没有满足;不能够努力行动者,无非空头抱负。闻听大道,笃行大道,身为侯王者,不可不知止。守道畜民,才能长久;修德立信,千古不朽。唯道可从,唯道是从。大道生成万物、支配天下,乃是宇宙的实态;人法道从道,不仅是别无选择的,而且是最为妥善的。万物之母,天地之根,道如同洪流漫溢而载运万物,乃是宇宙至大至尊。圣人合道,因其妙而循其所徼,故能上得大道之功,中得天地之行,下得万物之宜,所以能为众人尊崇。象莫大于天地,而道藏之;气莫大于阴阳,而道调之。万物依靠着大道而生息,它却不推辞;畜养万物成就天地,它却不加占有。万物都归附于道,而道却不为大王,则总是没有欲求,可以称之为‘小’。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