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版块 我的主页
论坛 提问 悬赏 求职 新闻 读书 功能一区 真实世界经济学(含财经时事)
2229 1
2007-07-03


激揚港事清濁 回歸十年徽音

林行止按:回歸十年,不能無記。這十年政經風雨不絕,人事更是多番起落,確有不知從何落筆之苦。適內地傳媒要求書面訪談,所提範圍、所問內容實在,遂一一作答。我手寫我想,卻難符內地政治要求,因此不存發表全文的期待,茲趁本報報慶,擇要在本欄刊出。

問 十年之前,你為回歸寫下什麼,主要內容是什麼?十年之後,你怎麼看待十年以前自己的觀點,是否會有所修正?香港十年的發展,是否和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設計的框架一致?如果有所偏差,主要是體現在哪些方面?

林 九七年後,我寫香港評論的比重較以往少,因為近十年見報的「林行止專欄」與以前有如社評般的「政經短評」並不一樣,分野是毋須緊貼政經時務。二是大局底定,香港萬變不離其「中」,該斟酌、富爭議的政策政情,只要北京方面流露一些看法,特區政府便奉若綸音,追隨唯恐不及;相對於可以作準的「京腔實話」,報上言論只是難言輕重的閑話。批評儘管尖刻,卻也但說無妨,因為可以讓人看到香港依舊有充分的言論自由。特區政府對群情,還會防其洶湧而稍有忌憚;對於輿論,則因京意凌駕而毋須假以辭色,「中」聽的,納為支持施政的民意;不「中」聽的,便由其自說自話。當關切政情無異於探求官家意向,議論政治便單調無味了。

我寫香港三十多年,要說不同階段,大致可分為三個。趕在中英聯合聲明草簽前結集出版的《香港前途問題的設想與事實》(信報政經短評選集,一九八四年九月初版;九二年以《前程未卜》和《賦歸風雨》兩書在台北出版),是一九七五至八四年間發表的相關文字,我從當初港人尚無意識的一個話題—「如何處理新界租約屆滿」—出發,邊寫邊看到它逐漸成為大家都在關心的「前途」命題,那份由鑿空而談變為具體實際的探索,是難得「寫意」的個人歷驗。

結集的書序裏,我說「『草簽』之前是港人摸索解決『九七問題』的階段;『草簽』之後,大家的注意力應放在如何掌握變動和爭取『生活方式』不變上……」。這兩句話基本帶出我自一九八四至九七年間、亦即我寫香港問題第二階段的取態。

當時殖民者抱着指日下旗的心情,在還政於「中」與還政於「港人」之間流露矛盾。北京為怕港人憂慮時局遽變而引致的人「財」流失,展開全面統戰,廣納各方意見,表現包容。在英國人必須放權的過程中,設法在變局中尋求重重保障的香港人,開始嘗到一點「港人治港」的滋味,而那是英制之下、傾向西方思維的方法和模式。由於中英雙方都在爭取民意,港人在心神未定的情況下,到處問計;外國人對香港回歸共產黨治下的中國也深富好奇。於是有關香港的言論,大有市場,備受重視。

爭取「生活方式不變」使我在香港問題上的基本立論偏向保守—防庫存空虛、防每寸土地都被拍賣、防民主步伐太快、防大派免費午餐、防公務員體制與法治敗壞……。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門事件對改革開放路上的全中國而言,也許是一場僅足以定性為「風波」的考驗;可是對當時正待回歸、受過西方思想薰染的香港人,那卻好比危難臨頭的預警。中國領導勢力之威猛與對付和平示威群眾之嚴厲,遠在一般港人所能接受的意識範圍外,於是加快政改步伐以確保兩制保持距離的呼聲高唱入雲,我自那時起,也從向來防守政改步伐過快轉為同情。八九風波對北京繼續實施經濟開放沒有造成太大障礙,卻徹底改變香港過渡的軌跡,激化了京港之間的互不信任,「直通車」不能開動,臨時立法會的成立劃下界線,聽命於北京轉軌才算「愛國」,戀棧舊制,便是非吾族類的圍外人。生分港人取態的結果,就是英國人撤走以後,北京還是不把港人視為一體,特區政府亦步亦趨,近年任人用事也堂而皇之論起親疏而不覺有愧。隨着分化衍生的政治生態,自然就有言不由衷的取巧投機,更有虛應責任的非能者能任之的情況。

從九七到今天的十年人事,少寫了,不等於沒有寫。對於董建華出任行政長官接近八年,港人從滿懷期望到徹底失望,我在專欄裏曾一一反映、嚴厲批評。香港在為人正派、頗具視野並且盡力而為的董先生治下,吃盡苦頭,令港人深切體會到現實當中確有「好心做壞事」這回事。在公務員體制上加插政治任命的司長和局長,那說明董氏並不珍惜舊有的管治體制,其改動所帶來的變化深遠難料。至於他連任第二屆行政長官,則展示了勉力而為、不知進退的個人悲哀,也暴露了小圈子選舉的荒謬性。

中途出替特首職位的曾蔭權,他使政務官體系全面回朝,卻也擺脫不了已有政治任命、非驢非馬的「半部長制」。香港政治體制的完善,京港之間並不十分信任是妨礙循序漸進、理性行事的屏障。吳邦國人大委員長重申香港沒有剩餘權力、沒有三權分立……,語不虛發,句句實在,卻肯定是香港政制發展的嚴峻考驗。

問我十年前曾為回歸寫過什麼,實在很難三言兩語交代,我對香港如何維持繁榮穩定的經濟觀點前後如一,對政制發展的步伐,早期是怕太快出岔,如今卻覺得領導者過於膽怯,遲緩得與港人期望脫節、遠離民情,忽略實際的建構需要。

向來議政論事,都是抱着探索出路和尋訪理性解決辦法的態度,從來沒有預言未來、講求應驗的心態,我的許多觀點,有些與發展情況吻合,有些出現差距,由於自由社會的言論,只有見解高下的比較,沒有路線正確與否的考慮,所以問我會否修正過去的觀點,我是答不上來的。

問 我們知道十年之前,林先生把《信報》管理工作交給女兒,只是繼續在《信報》撰寫專欄,當年的考慮是什麼?是否和回歸有所關聯?

林 當年把《信報》的管理工作交給女兒,是因為她有潛質並曾流露辦報的興趣。我與太太早有退下工作火線的倦意,所以女兒接班,可謂順理成章。女兒其後結婚生子,報館工作繁重,不易兼顧,須有取捨,她放下事業,此為後話。

超過四分一世紀撰寫緊貼時事的短評,除了感到體力漸衰,需要放鬆一點外,我也考慮到自己長期議論香港事務,難免有些不自覺的成見,成見很易變為盲點,可能妨礙自己敏銳因應改朝換代後的新形勢,所以不寫短評,改寫專欄,可以減輕撰寫社論般的心理壓力。

問 林先生被海內外知識精英普遍視為「香江第一健筆」,「香港社會的良知」,「香港最有影響力的一百人之一」,作為一個經濟學家、公共知識分子、傳媒人,你怎樣看待自己的多重身份?哪個身份你貫注了最多的精力心血?

林 我只是一個比較理性並且相當用功的文人,別人對我各種正面的褒揚和評價,我會心感欣悅,甚至喜形於色,但是不會昏頭轉向,不顧自己作為文人的身份和本分;我主要是從文字吸納知識幫助思考,也是藉着文字表達想法和看法。經濟學是個人偏好,是長期涉獵的一門學問,由於功力所限,絕對不能稱為經濟學家,頂多是個致力於普及經濟知識的傳媒人。辦報沒有改變我的文人本質,報館的經營管理,幸得內子協助,我只專注寫作,並為守正和如何取向把舵。

報上評論得到別人認同,發揮一點影響力,被人視為公共知識分子,那是額外的榮譽,不是身份的變化。我的時間精力主要用於閱讀和寫作。

問 回歸十年,你是否認為自己從「香港社會的良知」成為「中國社會的良知」?你怎樣看待兩個概念的異同?我們知道《信報》和你的文章是內地高層重要的決策參考,十年間你有哪些理念已成為現實?

林 在我而言,「社會良知」的稱號未免不着邊際;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香港社會的良知,作為「中國社會的良知」一說,便更有距離,更不知緣何說起,如此衡量二者異同是毫無基礎,也無意義的。

我認為,一個人能夠長期憑自己的良知應世處事而來去無礙,那已經是很了不起,而且非常幸運了。

問 十年當中,你怎樣看待香港社會中增加的「中國要素」?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

林 我不大明白你這個「中國要素」的問題,儘管嘗試作答。

回歸以後,正如吳邦國人大委員長所說的,香港的高度自治是中央給多少,我們才有多少,假如北京對港政策搖擺,香港便難言穩定,所以香港能否維持法治、港人能否享有自由,中央怎樣對待香港是個關鍵因素。

港人過去對大陸的最大依賴是食水和糧油副食品供應,自從中國經濟開放以後,港人旅遊、購物、置業、工作、投資都往內地跑;尤其回歸以後,港人生活空間因為可以便捷地往國內轉動而大為擴闊。較諸當年仍在英國治下,中國尚未開放,港人要做生意,便有必要往世界各個角落鑽營,如今中國大陸是眼前現成的龐大市場和世界工廠,商人自然是圖近捨遠、棄難取易;不過,國際視野卻因此而在不知不覺間縮窄了,英文作為重要的謀生語言也有普通話起而等量齊觀、甚至有過頭的趨勢,推行兩文三語是按實情需要的因應。
二维码

扫码加我 拉你入群

请注明:姓名-公司-职位

以便审核进群资格,未注明则拒绝

全部回复
2007-7-3 10:45:00
由於國內的私營商業文化經歷斷層,實施開放後的發展又極為迅速,所以聽到內地商人由於不擇手段而闖禍的新聞,可謂無日無之。港人與國內愈多商業往來,愈傾向遷就內地的辦事方式,連對商業操守的要求也自動調節。香港廉政公署以前位置顯要,近年跨境犯罪令人不難看到它的功能極限,重要性已大不如前;直至今天,官商勾結對香港仍然不算具體和嚴重,但是已見陰影。

總的來說,中國金融經濟的健康發展對香港影響非常直接而且重要。假如不幸出紕漏或走上歪路,香港也難獨善其身。港人的政治權利受制於北京,從屬關係明顯;中港經濟的血脈相連,是憂戚與共的互動。一是香港賴以穩定,一是香港賴以繁榮。

問 你認為香港文化的特質是什麼?是否能用某種比喻表示?

林 香港文化的特質是混雜和活躍,充滿活力和生機,像跳蚤市場。

包羅萬有的跳蚤市場,賣的貨色有新有舊,來自五湖四海,取價浮動;顧客群全無花大錢的準備,只是夾着閑暇餘資,看看能否以「最合理」的代價,換來幾件物超所值的用品、擺設或玩意。

問 我們知道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香港文化(包括電影、文學、音樂等)給剛剛開放的內地帶來了巨大影響,金庸小說、譚詠麟張國榮的歌曲,幾乎伴隨了一代青年成長。但是回歸這十年,香港似乎沒有出現新的文化標桿類人物,你認為其中的原因是什麼,是否可以理解為香港文化的萎縮?

林 曾有一段頗長的時間,香港相對於其他華人社會,是最自由、最穩定、最有思想空間和發揮機會的一個地區,這種環境對創作創新較有利,因此出了不少出色的創作人,形成文化輸出在海外和內地都有市場,受到擁戴。這種一枝獨秀的情況自台灣開放報禁、中國大陸開放門戶後已慢慢轉變。

此外,港人在九七以後,需要重新認識自己的定位和身份,這一下子的分神和短短的十年之間,還未足以醞釀到你所說的「標桿類人物」便不足為怪了,到底文化事業不若工業製造,其質、量和時間都是無從把握的,不能說是萎縮了。

問 與上面的問題對應的是,我們發現愈來愈多的香港人在聽內地歌曲,看內地作者的書籍,你怎樣看待內地文化目前對香港的影響?你本人是否會閱讀內地的報刊書籍,有哪些你欣賞的媒體作者?你十年前對內地文化的評價與現在有何不同?

林 好比開放初期,內地人一有機會便看香港書報、聽香港的流行曲,因為感覺新鮮。內地人民經歷多年穩定和開放,文化活動活躍起來,香港人也是出於新鮮感而更多欣賞國內的音樂,看國內的書刊。

問 作為經濟學家,你怎樣評價香港十年經濟的發展,當中內地元素起了一種怎樣的作用?

林 作為經濟評論人,我認為香港過去是往外看的商貿經濟,本地工業在中國實施改革開放後,大量內遷,剩下金融經貿最發達。回歸以來,內地許多國企和私企,或為發展、或為還債,大舉集資,香港順勢發展,自然而然成了規模更大、集散速度更快的資本市場。沒有工業,只有金融地產業最為發達,「錢賺錢」的回報遠比付出勞力和智力者高,富者愈富的情況明顯,雖然貧富懸殊是近年許多地方都在面對的問題,對於香港,這是個不容怠慢的現象。

問 中央政府十年中給了香港如此多的政策傾斜,從CEPA到自由行,金融危機的時候也積極幫助香港政府救市,那麼香港能給中國帶來什麼?

林 在我看來,那些所謂「政策傾斜」,相對於香港是中國一隻會下鑽石蛋的鵝而言,實在微不足道。國內自從實施經濟改革,香港便是中國要人才有人才、要錢財有錢財的「寶地」。即使如今大陸經濟已經起飛,企業集資,香港還是內地官商的最佳選擇。要不是香港的前鋒作用,中國的經濟改革的成效不會那麼快展現。香港對中國發展經濟的重要性絕對不亞於香港對中國市場的依賴。

「政策傾斜」其實是兩利的。過去土產廉價輸港,除了令香港低下階層能有廉價用品和食物供應,還有為內地創滙的好處(港英時期有「中國垃圾運港變為美鈔」的說法);現在給香港各種優惠,亦可視為令下金蛋的鵝「進化」為下鑽石,其好處大都歸於內地企業。內地和香港在經濟上有互補性,因此才有「傾斜政策」出籠。政治上,內地與香港沒有這種互補性,因此香港只能按中央意思「循序漸進」。

問 現在很多人在談內地和香港的競爭問題,比如香港和上海的地位怎樣區分,你對此怎樣理解?

林 香港在國內還未發展起來時的絕對優勢慢慢消失,上海是進步神速的商業城市,她的變化令人十分羨慕,可是從法制、秩序和信任的角度考慮,她很難超越香港作為金融、物流中心的地位。

問 你對香港今後的走向有怎樣的預期?目前亟須破除的障礙有哪些,應怎樣破除?

林 我期望中國人的生活質素─物質的和精神的─一天比一天好,而香港作為中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如果能夠持續成為國人同感驕傲的一個地方,那將是香港人的一番成就。

再健全的社會,其發展總有這樣那樣的困阻,香港也不例外。很難說怎樣消除已見的、未見的障礙,只期望港人保持理性、尊重知識、取法乎上,難關前頭冷靜籌謀,不要整天被口號式的愛國愛港,沖昏頭腦。

問 我們都知道《基本法》承諾五十年不變,你認為五十年之後,是大陸變得「香港」?還是香港變得「大陸」?

林 若不指出大陸是什麼時候的大陸,香港是什麼時候的香港,怎樣說得上「大陸」變得「香港」,或「香港」變得「大陸」呢。這是一個我回答不來的問題。只知道未來香港與大陸的融合是愈來愈緊密。

二维码

扫码加我 拉你入群

请注明:姓名-公司-职位

以便审核进群资格,未注明则拒绝

相关推荐
栏目导航
热门文章
推荐文章

说点什么

分享

扫码加好友,拉您进群
各岗位、行业、专业交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