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海里希(Michael Heinrich),男,1957年生,德国柏林工业与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理论、政治经济学说史,以及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同时,他还是《PROKLA批判社会学》(PROKLA Zeitschrift für kritische Sozialwissenschaft)杂志的主编。作为德国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的研究者,他的研究自始就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MEGA)有着天然的联系。其流传最广的成果是他为《资本论》三卷本撰写的导读,该导读出版十多年以来,已经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出版。在这部导读中,海里希教授对《资本论》三卷本从当代视角进行了系统的解读,并且提供了马克思创作《资本论》的学术背景和政治背景。与以往人们强调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不同,该导读强调马克思研究中的货币理论,这对于我们理解眼下资本主义世界蔓延着的金融危机具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采访者简称▲,下同):海里希教授,您好,能否首先请您向我们介绍一下您的学术背景情况?
●(被采访者简称●,下同):我的第一本书是我的博士论文《价值科学》(Die Wissenschaft vom Wert)。该书初版于1991年,后经过相当大的扩充于1999年再版。这部著作,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的广泛讨论之后,确定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规划独特科学要点的一个尝试。我致力于发现“区别”:一方面是青年马克思与晚年马克思的区别;另一方面,是马克思与古典经济学的区别,以及马克思与现代新古典经济学的区别。我想对马克思全新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规划进行这样的描述:它不仅意味着为既有理论增添一个新理论,而且是对全部的经济学科学进行批判,从而清楚有力地表达一种经济学的革命。但是,在马克思的这个规划中,你会发现一些矛盾心态:一方面,马克思同旧有的经济学领域实现了决裂;另一方面,他的一些探究仍然囿于这些旧有领域,且他对此浑然不觉。同旧有领域的决裂、分离,与身陷于这些领域,同时发生,这导致了马克思理论中的一些问题,如众所周知的“转形问题”。我认为,从价值向生产价格的转形问题,是马克思同旧有经济学领域的决裂不彻底的产物。它事实上不是马克思的新理论,它是由马克思业已批判过的旧原理与新原理的混合而产生的。
我还为马克思的《资本论》三卷写过解读,即《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读》(Kritik der politischen Ökonomie. Eine Einführung)。
《导读》是为那些对《资本论》还不怎么了解的读者而写的。它不仅指引读者学习《资本论》三卷本,而且阐述了马克思的国家理论和社会主义思想的基本原理。它以我在《价值科学》一书中提供的材料为基础,因而它突出了一些问题(比如拜物教)。2004年,《导读》的第一版问世,从那以后每年都再版。在德国,它成了流传最广的《资本论》的导读。2008年,西班牙语译本问世,现在英译本也即将完成。
我的第三本书——《如何阅读马克思的〈资本论〉》(Wie das Marxsche Kapital lesen)——在某些方面是第二本书的续篇。它是为那些想更加深入地了解《资本论》的读者而写的。这本书对《资本论》第一卷前两章(“商品”章和“交换过程”章)的内容,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解说。对于这两章,我几乎对其每一句话都加以注解。这两章对理解《资本论》不仅极其重要,而且,当你真正试图去掌握其全部内容,而不是将其内容归结为关于价值和劳动的几句简单命题时,又非常难懂。
在对前两章的注解中,我还把马克思的其他文本作为附录加了进来,这些文本与理解马克思对于商品的分析是相关的。其中一篇取材于所谓“修订手稿”(这个手稿是马克思为《资本论》第二版的出版而对第一版所作的修订)。在此“修订手稿”中,你会发现关于商品分析的方法论思考(马克思的一种自我注解)。其他地方的阐述都不如这里的清楚,而且它迄今只在MEGA2中公布于世,还尚未翻译成其他语种。在收录这份手稿的MEGA第二部分第6卷中,你可以发现马克思进行了何等深入的分析,改变表述、增添语句是多么的频繁,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等等。
▲:您的这两本书都是基于MEGA2版本?
●:我的第一本书就是基于MEGA2版本的。甚至在我1981年完成的学位论文中,我也利用了MEGA2的资料。至今,我利用MEGA2从事研究工作已经30多年了。如果你想对马克思有一个真正科学的探讨,如果你想对他的思想进行深入的考察,你就需要MEGA2提供的所有资料。
▲:在《重读马克思》这本书中,您的论文[1][1]的标题被翻译成“重建”或“解构”,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您将它们并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这个标题的确有点挑衅的意味。当你回顾20世纪上半叶有关马克思《资本论》的讨论史的时候,(就会发现)当时的人们认为,有了我们所知道的《资本论》三卷本就基本上足够了。除了有些读者把“剩余价值理论”当作第四卷的替代品之外,关于“理论史”的第四卷被忽略了。在20世纪60年代,人们读了《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读了《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版(这一版与我们经常阅读和翻译的、后来的版本有相当大的差别),一场新的讨论在许多西方国家开始了。人们意识到,马克思的初始计划——“六册计划”——比《资本论》三卷的内容要广泛得多。在20世纪70年代,尤其是在西德,又掀起了一场关于重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的讨论。过去被视为完成的东西,现在被看作是未完成的,因而我们必须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重建”。
但是,“重建”的设想是以设计好的计划业已清楚地存在为先决条件的。然而,事实上它并不那么清楚。比如,数十年来我们都知道,恩格斯用以加工成《资本论》第三卷的手稿是最早的手稿,而恩格斯用于《资本论》第二卷的八部手稿中有些成文要晚一些。
第三卷的手稿在一些问题上的见解,在论证水平上还没有达到第一卷和第二卷的相关部分那样的高度。因此,第三卷不是在这里或那里增加点东西就能完成的,我们必须对其有些方面(比如危机理论和信用理论)进行重新设计。而这也就是马克思在19世纪70年代的计划。这一点,我们是从其信件中,尤其是给丹尼尔森(他一遍又一遍催促马克思出版第一卷的续篇)的信中得知的。不久以后,马克思在1881年写给丹尼尔森的一封信中表示,他甚至打算重新设计第一卷。马克思依然处于研究的过程当中:无论是表述过程,还是研究过程都没有完成。当我们谈及马克思的《资本论》时,所有这些都必须浮现于脑海。因此,我使用了带有挑衅性的“解构”一词。我想打破对《资本论》的这样一种理解:尽管其表述并未完成,但它的计划已经如此清晰,以至于我们可通过把单个的元素进行组合来重建整个计划。这个可能的“重建”想法,正是来自我要批判的。
我必须以一种与“重建”打算不同的、另外一种方式来对待《资本论》。而这对我们使用MEGA2第二部分的准备性手稿也有影响。在这篇文章中我也批判了MEGA2的编辑们,因为他们谈论什么“《资本论》的三个手稿”,认为《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1857-1858)是第一个手稿;《1861-1863手稿》是第二个手稿;《1863-1865手稿》是第三个手稿,其中部分内容由马克思(第一卷)和恩格斯(第二、三卷)编辑出版了。与这种观点(连同其他很多观点)相反,我认为,我们必须把马克思的两个不同的计划区分开来:六册计划,《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是其第一个手稿,《1861-1863手稿》是其第二个手稿;然后是作为一个新计划的《资本论》四卷计划,《1863-1865手稿》是其前三卷的第一稿,第四卷根本就没写(“剩余价值理论”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计划)。而后还有大量资料,其中有些部分出版了(《资本论》第一卷的德文版和法文修订版),而更大的部分并未出版。我认为,《资本论》第二手稿由以下部分构成:第一卷的第一版本(1867),马克思写于1868-1869年的第二卷的第二稿,与第三卷开头相关的一些小的手稿。第三个草稿由以下部分构成:“修订手稿”(the “Reworking manuscript”)(1871-1872),第一卷第二版,关于利润率和剩余价值率的数学手稿,以及写于19世纪70年代的第二卷的手稿。总而言之,我不赞成MEGA2的编辑们关于《资本论》的三个手稿和几个已经出版了的版本的观点。我认为,有两个不同的计划:第一个计划(两个手稿);第二个计划(三个手稿,部分地出版了),但是没有一个最终设计。
▲:米歇尔·克拉特克(MichaelKraetke)也出版了有关《资本论》和马克思经济理论发展的著作,您如何看待他的观点,你们两人的观点是相同还是相异?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观点差别很大,并且相互批判。
▲:这样,就有不同的阐述。我想知道,您和他谈论问题的各自基点和依据是什么?
●:对于马克思的著作,我们所持的观点不同,因而依据只能在这些文本(texts)中找到。
▲:这意味着,不同的人可以对同一文本作出不同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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