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申明:下文是从哲学的角度对马克思的伟大思想进行的一些论述。哲学,尤其是马克思的哲学,在我们这个时代,尤其在当下的中国,是个尴尬而又沉默的学科。哲学本身没有科学那般清晰的理论体系,哲学本身中充满了许多似乎是永无止境又看似无聊的争论,而马克思的哲学——在经历了整个二十世纪的历史巨变后——似乎就更加的不合时宜了。从哲学的角度而且是从马克思哲学的角度来发表对当下现实世界的看法,恐怕在很多人看来几乎等同于开玩笑。而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应该都是学习了西方经济学,掌握了那样一套思维方式的人。这里的大多数应该都属于这个群体,所以这里必须有些话来提醒各位:一,请原谅我的先入为主,那就是我对马克思的态度——这从我的标题中不难看到,各位如果想要从下面的文字中看出什么,就请暂时忍受了。第二,哲学的讨论不似科学实证的讨论。请不要揪着某个词汇或范畴不放——如果有的话。因为哲学讨论之原初的目的就是试图找到这些范畴的本源,所以哲学争论的重要目的是促使论辩的双方有所感悟。不要小看感悟的力量,真理从来都不是来自逻辑推论而是来自伟大的感悟。第三,毕竟术业有专攻,我并没有对各位感兴趣的话题——诸如劳动价值论等发表任何见解。但我的自信在于,下面的文字对真正能够思考的心灵来说,是拥有一定理论高度的学术价值的。
以本人浅见,不论是正确理解还是继承和改造马克思的学说,都绝不能只局限于单纯的经济学范畴,必须具有更宽广的理论视野。马克思从来都不是一个只研究纯粹经济问题的经济学家。 虽然他本人对哲学这个字眼深恶痛绝,并不屑于被冠以哲学家的称谓,但马克思绝不是蔑视真正的哲学思考本身。恰恰相反,马克思本人是个优秀的哲学家,拥有一颗比肩甚至超过了康德黑格尔这些德国哲学中的伟大思想家的强大的哲学头脑,他对整个西方的哲学传统进行了深入的思考。马克思表面上反对被称为哲学家的做法,根本目的在于反对西方哲学中根深蒂固的理性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思想传统,以此突显他本人的革命性的创建——历史唯物主义。
在历史唯物主义中,马克思对劳动,对异化劳动的论述是一个核心。可以说,异化劳动理论是个纲,纲举而目张。把握住这个核心,就能在精神实质上去正确把握住其对劳动价值论、社会平均劳动时间、资本等等这一切经济概念所做的评述,并在此基础有所突破(即便我充分承认马克思的天才,但我依然认为其理论体系需要适时的调整和改变),而不会由于过分关注某些细节而陷入对整体的无知与方向性的错误中。至少在我看来,尤其在马克思阐发其哲学沉思的著作中,诸多表述都是模糊、笼统的,有些不过一个大致思路。比如《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一份对理解马克思的革命性理论具有关键性价值的文字,但整个提纲不到1500字,只是一份纲要性质的东西。 之所以是纲要性质,只是因为马克思先于他的时代感知到了某些被事实遮蔽起来的世界的某些本质性存在,虽然马克思接受的是德国古典哲学的严密论证的思维传统,他也试图对其先知般的感受进行逻辑上的论证。但我们要明白的一点,任何逻辑上的论证都不过是使推理的过程严密无误,而不可能对逻辑推论的大前提进行合理化论证。能够证明逻辑推论的大前提之正确性的裁判只有一人,那就是历史。只有等待真实的历史实际地展开之后,我们普通人才能体验到那些伟大的天才人物对于历史的敏锐感受。可以说,马克思是这些伟大心灵中的一个杰出的代表。人类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物种,我们是被罚为自由的。这意味着人类如果不自由,就不成其为人类,但自由了的人类却又时时刻刻地自由地创造出彻底毁灭自身的巨大力量。换句话说,作为人类的最大尊严就是自由,但自由同时也是毁灭人类的最凶狠的刽子手。 人类所面对的这个自由悖论反映在社会的方方面面。 这正是马克思在异化劳动这一重要思想中所阐发的事实,劳动原本是人类维持其生存的最根本的活动,只有在劳动中我们才能体验到真实、体会到美感和幸福。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现实中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避劳动,这就是说,人类像躲避瘟疫一样地在躲避真实、放弃美感和幸福。 放弃了这三样的人类还剩下什么? 现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们从异化劳动中得到的,只有从资本的无限增值中带来的虚无和动物般的快感。对于任何一个尚存人类良知和情感的人来说,这难道不是一出巨大的悲剧吗!
这里大致介绍一些西方哲学对劳动之本质属性的思考,主要从别的书中摘抄和改写。大部出自《哲学导论》 复旦大学教授王德峰著 各位有兴趣可以去爱问知识人上免费下载。
劳动是对理念的运用——西方哲学对劳动的看法
人类劳动绝不仅仅是人类生理能力和心理能力(智力能力)的耗费。显而易见,这两种能力并没有把人类劳动与动物活动区分开来。如果想要进一步追寻人类劳动的本质,就必须进行一番深入的哲学思考。让我们来思考一个现象,这就是工具的进步。说到劳动工具,这也不是人类独有的东西。动物同样能创造工具并加以利用。说人类是能制作工具的动物,这恐怕并不准确。但人类的工具和动物的工具确有一根本性的不同点。在人类这里,工具处于一个不断进步,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这个过程似乎永没有尽头。以锤子为例,当第一个原始人随手拿起一块石头以敲击木棍,他就拥有了锤子的发明专利。几百万年过去了,当动物们依然在用原始的石头时,人类的锤子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情况不用我详述。现在要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人类的工具会不断地演化进步而动物的则不会?
一只黑猩猩能够拿起一块石块砸向猎物,这反映了黑猩猩极高程度的智力。如果只在天然智力上去比较一个黑猩猩和一个原始人,也许原始人并不占据太多的优势。但在人类头脑里,却生发出了那么一点东西,正是这点东西让人类超越了被自然规律牢牢束缚的动物世界而迈向人的世界。就是这点东西推动了人类工具的不断进步。这里我引用几句现成的话来代为阐发:
既然类人猿制造工具的活动也体现了工具活动的本质特征,那么我们也得承认类人猿的头脑有相当的判断和推理的能力,表现出一定程度上从事发明和创造的智力。但是,为什么类人猿没有能在这种智力的基础上发展出物质文化来呢?为什么他们始终只能偶尔地表现出工具活动的意识,而没有使工具的制作和使用成为一个不断积累和进步的过程呢? 一句话,为什么类人猿不像人那样以工具的制作和使用作为自己的自然界中生活的恒久的基础呢?我们必须进一步考察类人猿工具活动的内部的主观方面。制造工具的高级的智力活动,只是对于偶然的,一次性的工具情景的应对。工具情景是有限的感觉知觉范围,在此范围内,类人猿能够去估量情势,形成计划,付诸行动,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之后,事情就随之结束。所以,类人猿对工具的需要属于一次性的情景性需要,工具对于他的存在也仅限于这种外部感性显现的范围,这明显地指示出工具活动在类人猿那里完全受制于其心理生活的根本特征。类人猿的心理生活无法摆脱out of sight, out of mind 的基本状况。 这就是关键所在。
在人类的哪怕最原始的工具活动中,人的活动也无限地高于类人猿。在人那里,工具当然也是可感的外部物体,必须具有感觉形象。但,工具不限于这种感性的存在,它更是人的心智中的观念。观念之为观念,即在于它不是在时间过程中被感知的外部自然之物,它是超越感觉得,非时间的,因而是不朽的东西。
实际被制作成的工具之感性的存在,正因为其是感性的,所以不可能保持其自身,必然在自然力的作用下逐渐销蚀。但这一点对于作为普遍的精神存在的人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工具在感性外观上的变化,消失,不会令工具在人的心智中消失。作为观念存在的工具是不朽的,如此看来,人所生活于其中的观念世界比他生活的外部感觉世界更加真实。
古希腊的柏拉图对人所身处的理念世界已经有了较深的认识。柏拉图有所谓“理念论”的哲学理论,其大意是:世界中所有的东西各有一个作为其原型的理念,理念本身超越了感官世界,它是永恒与不朽的,因而是最完美的;感官世界中的具体事物以理念作为模板而被创造出来,但正因为他们是具体的、可感的,他们即是生灭的,短暂的,有缺陷的。虽然单个具体事物转瞬即逝,但他们组成了一条永恒进步的序列,其目标就是作为原型而最完美的理念。以锤子为例,按照柏拉图的说法,人们创造出锤子,在逻辑上的第一个条件是人的思想中有一个锤子的理念,这个理念包含了一个完美锤子的所有要素,但这样的锤子理念在感官世界中并不存在,人们以这个理念为创造的原型在感觉世界中去组合不同的材料以逐渐逼近它,这就是人类工具得以进步的原因。到这里为止,柏拉图的解释似乎很有道理,当然,如果进一步追问柏拉图人的理念从何而来,柏拉图就露出了破绽:人在出生前曾经生活在理念的世界里,出生后由于尘世的遮蔽导致人们遗忘了理念,而学习就是帮助我们回忆起曾经认识的理念,这就是柏拉图对学习的认识:“学习即回忆”。
柏拉图的理念论对西方哲学的发展影响至深,有人甚至认为整个西方哲学只不过是为柏拉图主义做了不同时代的注解罢了。柏拉图理念论在近代的最大继承人是黑格尔,黑格尔工作的主要目的是解决上面最后提出的那个问题:理念来自何处?黑格尔通过严格的逻辑论证给出了答案:人的理念来自一个客观的绝对理念,而绝对理念就是自然规律本身。具体的论证过程可以看他的著作《小逻辑》和《精神现象学》等。
以上的论述也许有点形而上学,各位可能觉得不如去直接论述价格是如何形成的这样的具体问题更加亲切。如果只对这些经验的、科学实证的问题有兴趣,那就去研究西方经济学好了;想要研究马克思的经济学说,上面的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各位一定要问,既然如此马克思的学说有什么意义呢? 这里用马克思自己的话来回答:
国民经济学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它没有给我们说这个事实,他把私有财产在现实中所经历的物质过程,放进一般的、抽象的公式中,然后把哲学公式当作规律。它不理解这些规律,就是说,它没有指明这些规律是怎样从私有财产的本质中产生出来的。国民经济学没有向我们说明劳动和资本分离以及资本和土地分离的原因。他把这些应当阐明的东西当作前提。
竞争到处存在,国民经济学对此则用外部情况来说明,至于这种似乎偶然的外部情况在多大程度上是一种必然的发展过程的表现,国民经济学根本没有向我们讲明。
不要像国民经济学那样,当它想要说明什么的时候,总是置身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这样的原始状态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国民经济学只是把应当加以推论的东西,即两个事物之间的分工和交换之间的必然关系,假定为事实、事件。神学家也是这样用原罪来说明恶的起源,就是说,他把他应当加以说明的东西假定为一种具有历史性的事实。——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
马克思告诉我们,如果你只对这个世界的how感兴趣,如果你只想精密地描述面前的一片红色的叶子和太阳系中诸星球的运动,那就去求教国民经济学好了;但如果你对这个世界的why也感兴趣,你还想追问这片叶子为什么是红的和这些星球为什么会这么运动?那你就要学马克思的经济学,乃至于研究马克思的哲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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